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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廣輝】《尚書》今古文真?zhèn)涡伦C——戰(zhàn)國楚簡《緇衣》所引古本《尚書》的資料價值

在先秦,統(tǒng)一天下是儒家和法家都追求的目標,然而儒家“以德服人”的理念和法家“以力服人”的理念形成了尖銳的沖突和斗爭,儒家所據(jù)以立論的是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的圣人典范,這些圣人典范的事跡集中記載于《詩》、《書》等儒家經(jīng)典中,這些經(jīng)典被先秦儒家反復(fù)稱引,其目的無非是宣傳儒家的“德治”理想。秦國采用法家的政策統(tǒng)一中國后,儒家學(xué)者試圖將秦王朝引向“德治”的軌道,屢屢稱書引《詩》、《書》,講先王之道,結(jié)果招致秦王朝的法家勢力的極大反感,遂發(fā)生歷史上著名的“焚書坑儒”事件。公元前214年,秦始皇接受丞相李斯的建議,頒布焚書令:“非博士官所藏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span lang="EN-US">[1]當時在儒家六經(jīng)中,《周易》作為卜筮之書不在焚禁之列,其他經(jīng)典如《詩經(jīng)》、《春秋》雖亦同遭焚禁的厄運,或因?qū)W人記誦,或因博士所藏,還是比較完整地保存下來。而《尚書》相比其他儒家經(jīng)典而言,卻成了最為殘缺的經(jīng)典,也正因為如此,這部書在篇目、真?zhèn)?、傳承等方面成為兩千年儒家?jīng)學(xué)史中歧見最多的一部書。    

清儒閻若璩著《尚書古文疏證》,標志尚書學(xué)有了一個突破性的進展,但仍有些問題迄無定論,有些見解和結(jié)論也有待進一步檢證。龔自珍說:“《尚書》千載如亂絲?!?span lang="EN-US">[2]皮錫瑞說:“《尚書》有今、古文之分,人皆知之,而未有一人能分別不誤者?!?span lang="EN-US">[3]《尚書》今、古文之分之所以千載難明,一個根本的原因是缺乏真《古文尚書》的直接資料,學(xué)者僅憑一些間接的資料作出某種推論,因而不免言人人殊,莫衷一是。近年《郭店楚墓竹簡·緇衣》與《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緇衣》相繼出版,其中引用的《尚書》文句,可以視為古本《尚書》的內(nèi)容,雖然數(shù)量還不多,但已能幫助我們對于尚書學(xué)的研究有所推進。

  今文《尚書》的來歷、篇數(shù)與流傳過程

(一)《尚書》書名

關(guān)于《尚書》書名,歷史上曾有過多種解釋,而緯書《尚書璇璣鈐》說:“《尚書》篇題號,尚者,上也。上天垂文象,布節(jié)度。書也,如天行也?!边@顯然是神化《尚書》,受此影響,鄭玄也說:“尚者,上也。尊而重之,蓋言若天書然,故曰《尚書》?!?/span>[4]

實際上,先秦文獻皆稱《書》,不稱《尚書》[5],至漢儒始稱《尚書》。劉歆說 :“《尚書》直言也,始歐陽氏先名之。”關(guān)于“尚”字,《春秋說題辭》說:“尚者,上也,上世帝王之遺書也。”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敘錄》說:“以(其)上古之書,謂之尚書?!笨追f達說:“尚者,上也。言此上代以來之書,故曰《尚書》?!贝藬?shù)家之言,為《尚書》書名之正解。

(二)漢代尚書學(xué)緣起

關(guān)于漢代尚書學(xué)的緣起,司馬遷(公元前145年~前?年)《史記》記敘的最早且最具權(quán)威性?!妒酚洝と辶至袀鳌罚?span lang="EN-US">

伏生者,濟南人也。故為秦博士。孝文帝時,欲求能治《尚書》者,天下無有,乃聞伏生能治,欲召之。是時伏生年九十余,老,不能行,于是乃詔太常使掌故朝錯往受之。秦時焚書,伏生壁藏之。其后兵大起,流亡,漢定,伏生求其書,亡數(shù)十篇,獨得二十九篇,即以教于齊、魯之間。學(xué)者由是頗能言《尚書》,諸山東大師無不涉《尚書》以教矣。

   在秦王朝的高壓統(tǒng)治之下,曾經(jīng)做過秦博士的濟南伏生成為尚書學(xué)存亡繼絕的關(guān)鍵人物。伏生名叫伏勝,漢代習(xí)慣稱儒者為“生”,“生”也就是“先生”的意思,是對有學(xué)問的人的一種尊稱。[6]當秦朝禁書的時候,伏生將《尚書》藏于屋壁之中。秦末發(fā)生戰(zhàn)亂,伏生被迫流亡。等到戰(zhàn)亂結(jié)束,新興的漢王朝建立,伏生返家后發(fā)現(xiàn)先前藏于屋壁中的書,已經(jīng)亡失數(shù)十篇,只剩下二十九篇。漢文帝(公元前179~前157年)時,欲征召能治《尚書》的儒者,其時唯有伏生能治《尚書》,而年九十余歲,不良于行,朝廷只好派掌故晁錯(即朝錯,公元前200~前154年)往受伏生《尚書》,晁錯以所錄《尚書》二十九篇入奏朝廷。這二十九篇原本是先秦古書,因在傳授過程中以秦漢通行的隸書寫定,被學(xué)者稱為今文《尚書》,以別于后來發(fā)現(xiàn)的用先秦六國文字書寫的《古文尚書》。

《漢書·儒林傳》顏師古注引衛(wèi)宏《古文尚書序》云:

伏生老,不能正言,言不可曉也,使其女傳言教錯。齊人語多與潁川異,錯所不知者凡十二三,略以其意屬讀而已。

衛(wèi)宏是東漢初人,其時代上距漢文帝時代近二百年,如何此事知之獨詳?其時古文學(xué)家杜林得漆書《古文尚書》傳衛(wèi)宏,《古文尚書》方興未艾,衛(wèi)宏《古文尚書序》即作于此時,其語似有意貶低晁錯所錄之今文《尚書》,因而引起今文經(jīng)學(xué)家的不滿。皮錫瑞《經(jīng)學(xué)通論》反駁說:“《史》、《漢》無伏生使女傳言之事,古人書皆口授,即伏生老不能口授,使女傳言,亦有藏書可憑,何至以意屬讀,其時山東大師無不涉《尚書》以教,晁大夫何至不知者十之二三。宏榮《古》虐《今》,意以伏生所傳,全不可信,偽孔以為失其本經(jīng),口以傳授,正用衛(wèi)宏之說,而更加誣,不知《史》、《漢》明言得二十九篇,則失本經(jīng)之說不可信?!碑敃r伏生如何教晁錯,已無從考證,但這里確有一個“古文”今讀的問題。以今日所見戰(zhàn)國楚竹書看,其字體與隸書有極大差異,且多奇異字、假借字,若無經(jīng)師說經(jīng),則古文睹面不識,其不知者當不只十之二三。晁錯身為掌故,且為人峭刻求真,有伏生及山東諸大儒為師,明師高徒,所錄之《尚書》應(yīng)為“今讀”的最好本子,可以斷言。

《尚書》是關(guān)于堯、舜以至秦穆公大約兩千年期間的重要歷史資料,如果沒有伏勝傳承《尚書》,中國的上古史中就會留下一大塊空白。鑒于伏勝對傳承中國文化的巨大功績,后來曾有人提議,應(yīng)該用黃金為他鑄造遺像。[7]

(三)今文《尚書》的篇數(shù)及流傳過程

關(guān)于今文《尚書》的文獻可靠性方面,歷史上很少有人提出質(zhì)疑,但關(guān)于今文《尚書》的篇數(shù)及其流傳的過程,卻有不同的傳聞。先是西漢末期的劉向(公元前77~前6年)《別錄》稱:“武帝(公元前140~前78年)末,民有得《太誓》書于壁內(nèi)者,獻之,與博士,使讀說之,數(shù)月,皆起傳以教人?!崩^有東漢初期的王充(公元2797年)《論衡·正說》曰:

《尚書》本百篇,孔子以授也。遭秦用李斯之議,燔燒五經(jīng),濟南伏生抱百篇藏于山中。孝景皇帝時,始存《尚書》,伏生已出山中,景帝遣晁錯往從受《尚書》二十余篇。伏生老死。書殘不竟。晁錯傳于倪寬。至孝宣皇帝之時,河內(nèi)女子發(fā)老屋,得逸《易》、《禮》、《尚書》各一篇,奏之。宣帝下示博士,然后《易》、《禮》、《尚書》各益一篇,而《尚書》二十九篇始定矣。

關(guān)于尚書學(xué)問題,原始的資料本不很多,有些資料來自道聽途說,傳聞失實,而筆之于書,遂啟后世紛紜之論。以王充這段話來說,所可質(zhì)疑之處甚多,如他說伏生抱《尚書》百篇藏于山中就不合情理;還有景帝(而不是文帝!)遣晁錯往受《尚書》;晁錯(而不是歐陽生?。﹤魇凇渡袝酚谀邔挼鹊?,其事皆與《史記》、《漢書》所記不合。我們認為,討論《尚書》這類問題,當以司馬遷《史記》、班固《漢書》等正史為準星,司馬遷、班固皆為良史,見聞廣博,且能去偽存真,所用資料較為信實可靠;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是,司馬遷所處之時代,上距漢文帝年間不過幾十年的光景。而王充則在司馬遷一百多年之后,且身在民間,所得不免傳聞失實。不過,王充所言河內(nèi)女子獻《尚書》一篇之事,當時諸大儒皆無異辭,如馬融《尚書傳·序》說:“《太誓》后得,案其文似若淺露。”趙岐注《孟子》云:“今之《太誓》,后得以充學(xué)?!蓖趺C《尚書王氏注·序》云:“《太誓》近得,非其本經(jīng)。”《泰誓》既然后得,那么,它與伏生所傳今文《尚書》的分合關(guān)系如何,于是而有伏生所傳今文《尚書》究竟是二十九篇,還是二十八篇的持續(xù)討論。對此,學(xué)者的見解大體可以分為如下三種:

1、伏生所傳原為二十八篇,合后得《泰誓》為二十九篇

1)王充所論已如上述。

2)《隋書》:“伏生口傳二十八篇,又河內(nèi)女子得《泰誓》一篇獻之。”

3)宋熊禾、清翁方綱、王引之等人持此說。

2、伏生所傳原為二十九篇,其一篇為《書序》

    1)朱彝尊《經(jīng)義考》說:“《史記》、《漢書》俱稱伏生以二十九篇教于齊、魯之間,司馬氏、班氏,古之良史,不應(yīng)以非生所授之《泰誓》雜之其中也?!`疑生所教二十九篇,其一篇乃百篇之序?!庇终f:“陸德明云:漢宣帝本始中,河內(nèi)女子得《太誓》一篇獻之,與伏生所誦合三十篇,漢世行之。則今文《太誓》原置二十九篇之外矣?!?span lang="EN-US">

2)陳壽祺《左海經(jīng)辨》略同此論。

3、伏生所傳原為二十九篇,其一篇《康王之誥》由《顧命》篇中分出

1)龔自珍《大誓答問》以為,伏生所傳原為二十九篇,其一篇《康王之誥》本不合

于《顧命》。

2)皮錫瑞從此說,以為《史記·周本紀》云:“作《顧命》,作《康誥》(即《康王之

誥》)”,則史公所傳伏生之書,明分二篇。其后歐陽、夏侯乃合為一,攙入后得《大誓》,而仍為二十九篇。

    我們以為,同一位太史公,既然在《史記·周本紀》中將《顧命》與《康王之誥》作為兩篇,那他所言伏生《尚書》二十九篇中就不應(yīng)該包括后得的《太誓》了。當初《史記》、《漢書》言伏生所傳《尚書》二十九篇,并未言具體篇名,由于記敘過于簡略,使得兩千年來學(xué)者糾紛不已。然而無論說二十九篇也好,二十八篇也好,實際上,伏生所傳的《尚書》內(nèi)容在后世流傳中并未減少,只是篇章分合略有不同而已。而后得之《太誓》,東漢馬融等大儒已辨其偽,后又亡佚,這似乎表明《太誓》一直未并入伏生所傳篇章之中,否則何以單單此篇亡佚了呢?偽《太誓》倏然而出,倏然而亡,學(xué)者把它當作小插曲忽略可也。無須更作二十九篇、二十八篇的嘵嘵之爭。

(四)今文《尚書》的篇目:

依龔自珍等人見解,將伏生所傳《尚書》二十九篇,即后世所說的“今文《尚書》”的篇目列之于下:  

    《虞夏書》四篇:《堯典》、《皋陶謨》、《禹貢》、《甘誓》。

《商書》五篇: 《湯誓》、《盤庚》、《高宗肜日》、《西伯戡黎》、《微子》。     

 《周書》二十篇:《牧誓》、《洪范》、《金縢》、《大誥》、《康誥》、《酒誥》、《梓                 材》、《召誥》、《洛誥》、《多士》、《無逸》、《君奭》、《多                 方》、《立政》、《顧命》、《康王之誥》、《費誓》、《呂刑》、                《文侯之命》、《秦誓》。

    (五)今文《尚書》的傳承與分派

伏生尚書學(xué)的兩個傳人是張生和歐陽生(字和伯)。歐陽生授倪寬,倪寬授歐陽生之子,世世相傳,至歐陽生曾孫歐陽高,其尚書學(xué)在漢武帝時被立于學(xué)官,此即今文《尚書》的歐陽氏學(xué)。伏生的另一門人張生傳夏侯都尉,其學(xué)在夏侯氏家族內(nèi)傳授,傳至夏侯勝而名家,此即今文《尚書》的大夏侯氏學(xué)。夏侯勝授其侄夏侯建,夏侯建又受學(xué)于歐陽派的歐陽高,其學(xué)風(fēng)與大夏侯氏學(xué)有了明顯的不同,因而自開學(xué)派,此即今文《尚書》的小夏侯氏學(xué)。大、小夏侯氏學(xué)在漢宣帝時也被立于學(xué)官。伏生所傳今文《尚書》長期成為尚書學(xué)的大宗,重要的原因之一是其后學(xué)的三個流派皆被立于學(xué)官。

  《古文尚書》的來歷和流傳

    (一)孔壁《古文尚書》與“中古文”    

《古文尚書》出現(xiàn)過多次,其中孰真孰偽,后世說法不一。所謂“古文”,實際是秦統(tǒng)一全國實行“書同文”制度之前的六國文字。直到現(xiàn)在,還有不少戰(zhàn)國時期的竹書出土,可見先秦典籍在漢代被發(fā)現(xiàn)是很正常的現(xiàn)象。

《史記·儒林列傳》:“孔氏有《古文尚書》,而安國以今文讀之,因以起其家,逸《書》得十余篇,蓋《尚書》滋多于是矣?!?span lang="EN-US">

《漢書·楚元王傳》載劉歆《移讓太常博士書》:“魯恭王壞孔子宅,欲以為宮,而得古文于壞壁之中,《逸禮》有三十九篇、《書》十六篇。天漢之后,孔安國獻之,遭巫蠱倉卒之難,未及施行。及《春秋》左氏丘明所修,皆古文舊書,多者二十余通,臧(藏)于秘府,伏而未發(fā)?!?span lang="EN-US">

《漢書·藝文志》:“秦燔書禁學(xué),濟南伏生獨壁藏之。漢興亡失,求得二十九篇,以教齊、魯之間。訖孝宣世,有歐陽、大小夏侯氏,立于學(xué)官?!豆盼纳袝氛?,出孔子壁中。武帝末,魯共王壞孔子宅,欲以廣其宮,而得《古文尚書》及《禮記》、《論語》、《孝經(jīng)》凡數(shù)十篇,皆古字也。……孔安國者,孔子后也,悉得其書,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安國獻之。遭巫蠱事,未列于學(xué)官。劉向以中古文校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經(jīng)文,《酒誥》脫簡一,《召誥》脫簡二,率簡二十五字者,脫亦二十五字,簡二十二字者,脫亦二十二字,文字異者七百有余,脫字數(shù)十。”

以上是關(guān)于孔壁《古文尚書》的三種記載,司馬遷《史記》明言:“孔氏有《古文尚書》,……《尚書》滋多于是矣?!笔敲餮钥妆凇豆盼纳袝钒l(fā)現(xiàn)之前,無論朝廷和民間,并沒有其他的文本(包括中秘本)。司馬遷未記孔安國獻書之事及遭巫蠱之難,或許因為這是發(fā)生在司馬遷時代的敏感的政治問題,司馬遷不便深說。劉歆《移讓太常博士書》指出獻書之事發(fā)生在天漢(公元前100~前97年)后之時(當時司馬遷約五十歲上下);同時他又指出,《逸禮》、《書》及左氏《春秋》三部書,“臧(藏)于秘府,伏而未發(fā)”。而班固《漢書·藝文志》在談及孔安國獻書,“遭巫蠱事,未列于學(xué)官”之后,筆鋒一轉(zhuǎn)即談“劉向以中古文校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經(jīng)文”,“中古文”的字面意思是禁中秘府所藏之古文舊書,此處所言“中古文” 實際專指孔安國所獻《古文尚書》,之所以不再稱孔壁《古文尚書》,而稱“中古文”者,是因為此書一經(jīng)獻上,便成為皇家中秘之物,不宜沿其舊稱,此點關(guān)乎國家體統(tǒng),史家深明于此。因此劉向用以校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經(jīng)文的“中古文”,其來源即是孔壁《古文尚書》,當無疑義。

然而龔自珍作《說中古文》,懷疑西漢時中秘藏有《古文尚書》,其文說:

成帝命劉向領(lǐng)校中五經(jīng)秘書,但中古文之說,余所不信。秦?zé)煜氯鍟?,漢因秦宮室,不應(yīng)宮中獨藏《尚書》,一也;蕭何收秦圖籍,乃地圖之屬,不聞收《易》與《書》,二也;假使中秘有《尚書》,何必遣晁錯往伏生所受二十九篇,三也;假使中秘有《尚書》,不應(yīng)安國獻孔壁書,始知增多十六篇,四也;假使中秘有《尚書》,以武、宣之為君,諸大儒之為臣,百余年間,無言之者,不應(yīng)劉向始知?!墩僬a》、《酒誥》,始知與博士本異文七百,五也;此中秘書既是古文,外廷所獻古文,遭巫蠱不立,古文亦不亡,假使有之,則是燒書者,更始之火、赤眉之火,而非秦火矣,六也;中秘既是古文,外廷自博士以汔民間,應(yīng)奉為定本,斠若畫一,不應(yīng)聽其古文家、今文家,紛紛異家法,七也;中秘有書,應(yīng)是孔門百篇全經(jīng),不但《舜典》、《九共》之文,終西漢世具在,而且孔安國之所無者,亦在其中,孔壁之文,又何足貴?今試考其情事,然邪不邪,八也;秦火后千古儒者,獨劉向、歆父子見全經(jīng),而平生不曾于廿九篇外,引用一句,表章一事,九也;亦不傳授一人,斯謂空前,斯謂絕后,此古文者,跡過如掃矣,異哉異哉至于此,十也;假使中秘書并無百篇,則向作《七略》,當載明是何等篇,其不存者亡于何時,其存者又何所受也,而皆無原委,千古但聞有中古文之名,十一也;中秘既有五經(jīng),獨《易》、《書》著,其三經(jīng)何以蔑聞,十二也。[8]

針對龔氏之說,皮錫瑞指出:“《漢·志》所云中古文,似即孔壁古文之藏中秘者,非必別有一書,而此中秘書不復(fù)見于東漢以后,則亦如龔氏所云毀于更始、赤眉之火矣?!?span lang="EN-US">[9]

 我們以為,劉歆《移讓太常博士書》是當時人論當時事,漢哀帝時,劉歆“欲建立《左氏春秋》及《毛詩》、《古文尚書》皆列于學(xué)官。哀帝令歆與五經(jīng)博士講論其義,諸博士或不肯置對” [10]。當時儒者利祿觀念高于學(xué)術(shù)觀念,五經(jīng)博士皆屬今文經(jīng)學(xué),若將古文經(jīng)學(xué)列于學(xué)官,無異于分自己杯中之羹,所以五經(jīng)博士寧愿“因陋就寡”,“抱殘守缺”,而不愿因此失掉既得利益。正是因為五經(jīng)博士們“深閉固距”,“不肯置對”,劉歆才憤然寫出《移讓太常博士書》的名篇,這實際是致五經(jīng)博士的一封公開的聲討信。在此信中劉歆言及孔安國所獻《古文尚書》,較今文增多“十六篇”,“臧(藏)于秘府,伏而未發(fā)”,并說漢成帝、哀帝曾“親論”、“考視”其事,“此數(shù)家之事,皆先帝所親論,今上所考視,皆有征驗,外內(nèi)相應(yīng),豈茍而已哉!”中秘藏有《古文尚書》,是隨時可以“考視”檢證的,劉歆再“狡詐”也不會拿一部“無何有”之書欺君罔上的。龔自珍指責(zé)劉向、劉歆“平生不曾于廿九篇外,引用一句,表章一事”,“亦不傳授一人”,試想皇帝親命劉向、劉歆領(lǐng)校中五經(jīng)秘書,當時古文經(jīng)學(xué)皆未立學(xué)官,功令所關(guān),劉向、劉歆怎么可以假公職而傳私學(xué)呢?龔氏此論,雖辯言滔滔,然不能中其肯綮,究其原因,在于龔氏今文經(jīng)學(xué)的門戶意氣較重,未能平心論史。

我們還以為,孔安國所獻孔壁《古文尚書》而“臧(藏)于秘府”者,就是真《古文尚書》,此書仍在東漢流傳,并未毀于更始、赤眉之火,例如東漢許慎《說文解字》稱其所附古文的根據(jù)之一即是“《書》孔氏”,并在《說文解字》中引用《古文尚書》百余條,有的內(nèi)容已超出伏生所傳今文《尚書》,詳見后文。

    根據(jù)孔穎達《尚書正義》“《堯典》”題下所引馬融、鄭玄《書序》注,《古文尚書》所增多十六篇篇目如下:

《虞夏書》七篇:《舜典》、《汩作》、《九共》、《大禹謨》、《棄稷》(《益稷》)、《五子之歌》、《胤征》;

《商書》六篇:《湯誥》、《咸有壹德》、《典寶》、《伊訓(xùn)》、《肆命》、《原命》;

《周書》三篇:《武成》、《旅獒》、《冏命》。

    學(xué)者言逸書十六篇篇目,無不引錄此言,然而一些學(xué)者懷疑馬融、鄭玄未曾見到真《古文尚書》,而只見到《書序》。當時《書序》有百篇,馬、鄭若未見真《古文尚書》,如何能從中厘定出十六篇篇目呢?

   (二)關(guān)于孔壁《古文尚書》的傳授譜系

孔壁《古文尚書》的傳承譜系,是值得仔細研究的一個問題?!稘h書·儒林傳》說,孔安國傳《古文尚書》于都尉朝,此后形成了一個幾代傳授的譜系,至王莽時代,其五傳弟子王璜(字平中)、涂惲(字子真)博取了較高的政治地位。這似乎表明,當時除了劉向、劉歆等人曾見到中秘之《古文尚書》外,民間還有傳習(xí)《古文尚書》者,并待機爭取學(xué)官的地位。根據(jù)《漢書·儒林傳》,孔安國《古文尚書》傳授譜系是這樣的:

孔安國――都尉朝--庸譚--胡常(字少子)--徐敖--王璜(字平中)、涂惲(子真)--桑欽(字君長)

我們再來看《后漢書·賈逵傳》,其中有這樣的信息:

“賈逵,字景伯,扶風(fēng)平陵人也。父徽,從劉歆受《左氏春秋》,兼習(xí)《國語》、《周官》,又受《古文尚書》于涂惲?!酉鞲笜I(yè),……與班固并校秘書,應(yīng)對左右。”由此我們可以續(xù)寫孔安國《古文尚書》的傳授譜系如下:

劉歆、涂惲--賈徽――賈逵

賈逵是孔壁《古文尚書》的重要傳人之一,同時他又曾為同郡杜林所得漆書《古文尚書》作訓(xùn),此漆書《古文尚書》與孔壁《古文尚書》未知是一是二,但賈逵既肯為之作訓(xùn),則其書為真《古文尚書》當無疑問。而許慎曾受業(yè)于賈逵。由此我們可以認定許慎《說文解字》所引“《書》孔氏”是孔壁《古文尚書》一脈相傳的。  

   (三)東漢初杜林所得漆書《古文尚書》

東漢初杜林(公元前?~公元47年),號為通儒,尤精文字之學(xué),名望重于世,光武帝時,官至大司空,《后漢書·杜林傳》:“杜林,字伯山,扶風(fēng)茂陵人……林前于西州得漆書《古文尚書》一卷,常寶愛之,雖遭艱困,握持不離身?!倍帕州^劉歆稍晚,正好經(jīng)歷了兩漢之際的王莽、赤眉之亂,杜林于流離兵亂中得漆書《古文尚書》一卷,如獲至寶。后杜林傳《古文尚書》于衛(wèi)宏與徐巡,并說“古文雖不合時務(wù),然愿諸生無悔所學(xué)”。衛(wèi)宏有《尚書訓(xùn)旨》,已佚。

又,《后漢書·儒林傳》說:

扶風(fēng)杜林傳《古文尚書》,林同郡賈逵為之作訓(xùn),馬融作傳,鄭玄注解,由是《古文尚書》遂顯于世。

據(jù)此而言,賈逵、馬融、鄭玄等傳承了杜林的《古文尚書》。賈逵(公元30101年)曾作《尚書古文同異》三卷,已佚;馬融(公元79166年)曾作《尚書注》十卷,已佚,王謨、馬國翰有輯本;鄭玄(公元127200年)曾作《尚書注》九卷,已佚,孔廣森輯十卷,袁鈞輯九卷。

朱彝尊《經(jīng)義考》說:“漆書《古文》雖不詳其篇數(shù),而馬、鄭所注實依是書,陸氏《釋文》采馬氏注甚多,然惟《今文》及《小序》有注,而孔氏增多二十五篇,無一語及焉?!粍t漆書亦止有《今文》二十八篇而已。孔氏增多之書無之也?!?span lang="EN-US">

翁方綱《經(jīng)義考補正》引王聘珍案:“杜林所得《古文尚書》,即《藝文志》所云‘中古文’,劉向當日以校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經(jīng)文者也。杜林之本即馬、鄭傳注之本,亦止伏生所傳二十八篇,而未有孔傳增多之書。……漆書《古文尚書》原是西漢中秘之本,經(jīng)新莽之亂,散落民間,而杜林得之也?!庇职福骸皾h中秘本多是漆書,后漢有行賂求改蘭臺漆書以合其私文者。”

    皮錫瑞《經(jīng)學(xué)通論》:“孔壁古文罕傳于世,至東漢衛(wèi)、賈、馬、鄭,古文之學(xué)漸盛,其原出于杜林,與孔壁古文是一是二,未有明據(jù)?!?/span>[11]同書又說:“馬鄭注古文十六篇,世以為孔壁真古文,而馬融云:逸十六篇,絕無師說。既無師說,真?zhèn)坞y明。”[12]

    我們也傾向認為,杜林所得漆書《古文尚書》,或許就是西漢中秘所藏《古文尚書》經(jīng)新莽之亂而散落民間者,但《后漢書·杜林傳》說杜林所得漆書《古文尚書》只有一卷,以通常情況而言,一卷書的篇數(shù)不會很多,而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所引馬融《尚書注》的內(nèi)容很多,如果馬融《尚書注》是以杜林漆書《古文尚書》為底本的話,那杜林的漆書《古文尚書》可能不只一卷。或者馬融、鄭玄等人的《尚書注》的底本另有來歷。

其次,關(guān)于《逸書》十六篇亡佚的時間問題,皮錫瑞提出:“《漢·志》所云‘中古文’,似即孔壁古文之藏中秘者,非必別有一書,而此中秘書不復(fù)見于東漢以后,則亦如龔氏所云毀于更始、赤眉之火矣?!?/span>[13]即認為孔壁《古文尚書》亡佚于兩漢之際。朱彝尊也說:“終漢之世,下及魏晉,莫有見之者。故趙岐注《孟子》、高誘注《呂覽》、杜預(yù)釋《春秋》,凡孔氏增多篇內(nèi)文,皆曰‘逸書’?!比欢@種論證也許不能成立,因為“逸書”二字,既可以理解為已逸之《書》,也可以理解為伏生所傳二十九篇之外的《古文尚書》,《逸書》十六篇久佚,復(fù)出于民間,不為博士所習(xí),孔穎達《尚書正義》“《堯典》”題下引馬融《書序》說:“逸十六篇,絕無師說。”漢儒重師承,無師說則不敢強為之解,因此馬融、鄭玄等人的傳注只解伏生所傳之二十九篇,其外的十六篇皆無傳注,所以謂之《逸書》。這里所謂《逸書》者,非逸其文,而是其說逸而無考。此即如閻若璩所說:“鄭注《書》有亡、有逸,亡則人間所無,逸則人間雖有,而非博士家所讀?!?/span>[14]許慎《說文解字》明言引據(jù)“《書》孔氏”(見后文),則馬融、鄭玄亦當見此書。雖然戰(zhàn)亂兵火是《逸書》十六篇再次亡佚的重要原因,但更主要的原因恐怕是“絕無師說”和不立學(xué)官,這樣它便成為如杜林所說“不合時務(wù)”的“無用”之學(xué),而難以為繼。以我們的意見,《逸書》十六篇東漢尚存,其亡佚或在東漢之后。

再者,過去我們一直不能確定鄭玄等人所傳習(xí)的《古文尚書》,是否先秦的真古文《書》,現(xiàn)在由于《郭店楚墓竹簡·緇衣》與《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緇衣》相繼出版,從文中引《書》文句來看,我們可以判定鄭玄等人所傳習(xí)的確是真《古文尚書》(關(guān)于此點,我們留待后面證明),而鄭玄曾為杜林漆書《古文尚書》作注,這也從間接證明杜林漆書《古文尚書》是真《古文尚書》。

    (四)東漢許慎《說文解字》所引“《書》孔氏”

許慎,字叔重,東漢時期人,曾從賈逵受古文學(xué),博通儒家經(jīng)典,時人贊為“五經(jīng)無雙許叔重”,許慎著有《五經(jīng)異義》,已佚;另撰有《說文解字》,今存,此書是研究古文字學(xué)最重要的資料之一。

    《說文解字》創(chuàng)稿于漢和帝永元十二年(公元100年),歷經(jīng)二十二年,即至漢安帝建光元年(公元121年)始完成。許慎《說文解字序》謂:“時有六書:一曰古文,孔子壁中書也……”,又謂其《說文解字》收錄古文的根據(jù)是“《易》稱孟氏,《書》孔氏……”等等。朱彝尊《經(jīng)義考》對此提出疑義說:“夫賈、衛(wèi)、馬、鄭諸大儒均未之見,許氏何由獨得之?”他列舉《說文》所引《古文尚書》古異字某作某者,皆在伏生所傳二十八篇中,“使許氏果得見孔氏古文,則于增多篇內(nèi)亦必及之矣”。朱彝尊認為東漢儒者似皆未見孔安國所獻《古文尚書》,皮錫瑞亦謂“此中秘書不復(fù)見于東漢以后,則亦如龔氏所云毀于更始、赤眉之火矣”。

我們對《說文解字》所引《古文尚書》逐條摘出并加以分析,以為許慎所引《古文尚書》的內(nèi)容值得研究《尚書》的學(xué)者重視,其中資料雖然極為零碎,但亦有其重要的價值。

許慎將《尚書》分為《唐書》(如“愻”字條引“《唐書》曰:五品不愻?!保?、《虞書》、《夏書》、《商書》、《周書》,這與伏生《尚書大傳》關(guān)于唐、虞、夏、商、周的分法相合。值得注意的是,許慎所見《古文尚書》以《洪范》屬于《商書》而不是屬于《周書》;以《微子》和《西伯戡黎》屬于《周書》而不是屬于《商書》。

《說文解字》引錄《古文尚書》一百七十余條,其中絕大部分散見于今文《尚書》中,分屬今文《尚書》中的《堯典》(包括《舜典》)、《皋陶謨》(包括《益稷》)、《禹貢》、《甘誓》、《盤庚》、《西伯戡黎》、《微子》、《牧誓》、《洪范》、《金縢》、《康誥》、《酒誥》、《梓材》、《召誥》、《洛誥》、《無逸》、《多方》、《立政》、《顧命》、《費誓》、《呂刑》、《文侯之命》、《秦誓》以及《古文尚書》的《說命·小序》等,因其屬于古文,故文字略異。其中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今本《尚書·舜典》“帝乃徂落”在《說文解字》“徂”條中作“《虞書》曰:勛乃徂”,這與《孟子》引古《堯典》“放勛乃徂落”相合,表明《說文解字》所引錄是古本《古文尚書》。

另外,《說文解字》所引《尚書》有十余條既不見于伏生所傳二十九篇(今本分為三十三篇),也不見于東晉梅賾所獻偽《古文尚書》二十五篇之中,如《說文解字》“欙”字條引《虞書》:“予乘四載,水行乘舟,陸行乘車,山行乘欙,澤行乘?” [15];“懱”字條引《商書》“以相陵懱”;“蠢”字條引《周書》“我有?于西”;“搯”字條引《周書》“師乃搯”;“戔”字條引《周書》“戔戔巧言”;“宂”字條引《周書》“宮中之宂食”;“圛”字條引《尚書》“圛圛升云,半有半無”;“榗”字條引《書》“竹箭如榗”等等。我們推想,這十余條所引可能是今文《尚書》逸句,但也極有可能出自孔壁《古文尚書》增多的十六篇之中。而我們需要清楚的是,許慎所作《說文解字》為字書,所列古異字附于相應(yīng)的正字之下,所引《古文尚書》之古異字,多數(shù)因其可與今文《尚書》對讀而識之,少數(shù)可于行文中見其字義,而孔壁《古文尚書》增多的十六篇中的多數(shù)古異字,若無所可比,且無師說,不識其字,則亦難以附麗。因此我們似乎不可以說《說文解字》未引“孔氏古文增多篇內(nèi)”之字,也不可輕易懷疑許慎依據(jù)“《書》孔氏”的真實性,更何況許慎所引據(jù)的“《書》孔氏”有其一脈相承的傳授譜系(見前論)。

  《尚書》偽經(jīng)偽說的流行

    《尚書》是中國最古之書,伏生所傳《尚書》只有二十九篇,而另有數(shù)十篇亡失,由是學(xué)人皆知《尚書》是殘缺不全之書,因而對于其余篇章的發(fā)現(xiàn),便是學(xué)術(shù)界非常重視和期待的事情。漢晉之世,統(tǒng)治者獎勵獻書,這種政策刺激了一些人造作偽經(jīng)。漢世經(jīng)秦焚書浩劫,古書遺存不多,當時雖有造偽經(jīng)者,因可憑借之資源甚少,造偽作品低劣,易被識破。西漢末期,讖緯之學(xué)盛行,作偽者皆知造偽經(jīng)難而造讖緯易,于是舍造偽經(jīng)而大造緯書,利用緯書放言論經(jīng),因而有關(guān)儒經(jīng)傳授的偽說頗多。漢末魏晉之世,出土之古文經(jīng)已成規(guī)模,古文經(jīng)學(xué)蔚然成風(fēng),學(xué)林漸多通儒。此時有欲以獻書邀名希寵者,其人往往學(xué)植深厚,能遍覽百家之書,匯集逸書遺言,造偽書而亂真經(jīng)。后世一些學(xué)人專事辨?zhèn)?,兀兀窮年,頗受其累。而偽經(jīng)、偽說之影響仍難完全消除。   

    (一)西漢中期河內(nèi)女子獻偽《泰誓》一篇

    《泰誓》本稱《大誓》,古人于大、太通用,故亦稱《太誓》,泰字當是通假字,而非本字,王應(yīng)麟《困學(xué)紀聞》謂:《泰誓》古文作大誓,故孔氏注云:“大會以誓眾?!边@里我們?nèi)园戳?xí)慣稱《泰誓》。伏生所傳今文《尚書》本無《泰誓》一篇,《泰誓》后得。而關(guān)于《泰誓》奏獻的時間,諸家說法有所差異。    

西漢末的劉向(公元前77~前6年)《別錄》謂:“武帝(公元前140~前87年)末,民有得《太誓》書于壁內(nèi)者,獻之?!睎|漢初的王充(公元2797年)《論衡·正說》謂:“孝宣皇帝(公元前73~前49年)之時,河內(nèi)女子發(fā)老屋,得逸《易》、《禮》、《尚書》各一篇,奏之。”唐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敘錄》謂:“漢宣帝本始(公元前73~前70年)中,河內(nèi)女子得《太誓》一篇獻之?!比绻覀冋壑浴拔涞勰迸c“宣帝初”兩種說法,其間相距不過一二十年。

東漢諸大儒將此篇《泰誓》與古籍所引《泰誓》語比對,無從印證,而皆疑其為偽作,如馬融指出,《左傳》、《國語》、《孟子》、《荀子》、《禮記》所引《太誓》之文,今文《太誓》皆無其語[16]。此篇《泰誓》大約在魏晉年間便亡佚了。

    (二)西漢末期張霸獻偽《尚書》百兩篇

西漢末期讖緯盛行,有人造緯書《尚書璇璣鈐》,其中說:“孔子求書,得黃帝玄孫帝魁之書,迄于秦穆公,凡三千二百四十篇,斷遠取近,定可以為世法者百二十篇,以百二篇為《尚書》,十八篇為《中候》,去三千一百二十篇?!本晻扪钥湔Q,繆悠無憑,即俗所謂“吹牛不打草稿”之類。但當時人頗信之。在這種情勢下,張霸獻上偽造的《尚書》百兩篇,其書淺陋拙劣,偽跡昭然,當時即被識破?!稘h書·儒林傳》說:“世所傳百兩篇者,出東萊張霸,分析合二十九篇以為數(shù)十,又采《左氏傳》、《書敘》為作首尾,凡百二篇。篇或數(shù)簡,文意淺陋。成帝時求其古文者,霸以能為《百兩》征,以中《書》校之,非是?!?span lang="EN-US">

雖然張霸所獻《尚書》百兩篇被黜不曾行世,但緯書所稱孔子編定《尚書》百兩篇之偽說,長期以來仍有相當大的影響。

    (三)東晉梅賾所獻偽《古文尚書》

   《尚書》在其流傳的過程中,發(fā)生過嚴重的偽竄變化,卻長期不為學(xué)者所知。所謂偽《古文尚書》,就其實質(zhì)而言,是指流傳至今的《尚書》五十八篇中的二十五篇偽作。這些偽作出現(xiàn)在哪個時代?沿流溯源,可以尋跡于東晉元帝(公元317322年)時期的豫章內(nèi)史[17]梅賾(或作梅頤)獻《古文尚書》之事。

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敘錄》謂:

江左中興,元帝時,豫章內(nèi)史梅賾奏上孔傳《古文尚書》,亡《舜典》一篇,購不能得,乃取王肅注《堯典》,從“慎徽五典”以下分為《舜典》篇以續(xù)之,學(xué)徒遂盛。

《隋書·經(jīng)籍志》謂:

晉世秘府所存,有《古文尚書》經(jīng)文,今無有傳者。及永嘉之亂,歐陽、大小夏侯《尚書》并亡?!翓|晉,豫章內(nèi)史梅頤始得安國之《傳》,奏之。

晉懷帝永嘉年間,石勒攻陷洛陽,懷帝被虜,晉秘府藏書盡罹于兵燹,《隋書·經(jīng)籍志》說,當此之時,“歐陽、大小夏侯《尚書》并亡”。按此說法,孔壁《古文尚書》豈有獨存之理。而梅賾獻所謂“孔傳《古文尚書》”之時代正好與此時代相銜接。這也正是梅賾所獻偽《古文尚書》得以行世的一個歷史契機。但此書未必是梅賾本人所偽造。在梅賾之前,尚有一串傳承者的名單。

孔穎達《尚書正義》“《虞書》”題下引《晉書》云:

晉太保公鄭沖以古文授扶風(fēng)蘇愉,愉字休預(yù),預(yù)授天水梁柳,字洪季,即(皇甫)謐之外弟也,季授城陽臧曹,字彥始,始授郡守子汝南梅賾,字仲真,又為豫章內(nèi)史,遂于前晉奏上其書而施行焉。

按:此條引文不見于今二十四史中的《晉書》,唐劉知幾《史通》稱唐修《晉書》以前,有前后晉史十八家。[18]今眾書皆亡,孔穎達所引《晉書》語究竟出自哪一家,今已無從考見。后世學(xué)者或懷疑偽《古文尚書》出自皇甫謐,或懷疑出自王肅門人,等等,然并無確據(jù)。

梅賾所獻《古文尚書》五十八篇,其中有三十三篇與伏生所傳《尚書》的內(nèi)容相合,實際是從伏生所傳二十九篇中的《堯典》分出《舜典》一篇;從《皋陶謨》分出《益稷》一篇;又將《盤庚》分為上、中、下三篇。這一部分(除去《舜典》后增篇首二十八字外)就是今文《尚書》的內(nèi)容,只是個別文字參酌馬融的《尚書注》和鄭玄的《尚書注》而有所改易而已。

另外加入的就是偽作二十五篇,其篇目是:

一、《大禹謨》;二、《五子之歌》;三、《胤征》;四、《仲虺之誥》;五、《湯誥》;六、《伊訓(xùn)》;七、《太甲上》;八、《太甲中》;九、《太甲下》;十、《咸有一德》;十一、《說命上》;十二、《說命中》;十三、《說命下》;十四、《泰誓上》;十五、《泰誓中》;十六、《泰誓下》;十七、《武成》;十八、《旅獒》;十九、《微子之命》;二十、《蔡仲之命》;二十一、《周官》;二十二、《君陳》;二十三、《畢命》;二十四、《君牙》;二十五、《冏  命》。

偽《古文尚書》作偽有其巧妙之處,其五十八篇的篇數(shù)與馬融《尚書注》和鄭玄《尚書注》的篇數(shù)相合;其托名孔安國的《傳》和《序》,與歷史上孔安國獻書之事相合;其相關(guān)文句又能與古籍中所引《尚書》語相吻合;還有在二十五篇偽作中有很多格言警語,深化了儒家義理,此正如吳澄所說:“梅賾二十五篇之書出,則凡傳記所引《書》語,注家指為逸書者,收拾無遺,既有證驗,而其言率依于理,比張霸偽書遼絕矣?!?span lang="EN-US">[19]正是由于有這些特點。所以許多儒者相信這就是孔壁《古文尚書》,并習(xí)慣上稱之為“孔《傳》”。南北朝至隋代,“孔《傳》”與“鄭《注》”(鄭玄《尚書注》)并行,而鄭《注》逐漸衰微。唐初,先有陸德明加以表彰,繼有孔穎達等人據(jù)此本作《尚書正義》,頒行天下。

到了宋代,學(xué)者開始懷疑增多的二十五篇為偽作,首先發(fā)難的是吳棫,他說:“增多之《書》皆文從字順,非若伏生之《書》詰屈聱牙?!?/span>[20]朱熹也說:“《尚書》孔安國書傳,此恐是魏晉間人所作,托安國為名?!?/span>[21]又說:“伏生所傳皆難讀。如何伏生偏記得難底,至于易底全不記得?”(同上)

明鄭瑗著《井觀瑣言》說:“古文《書》雖有格言而大可疑,觀商、周遺器,其銘識皆類今文《書》,無一如古文之易曉者?!?/span>[22]

明代梅鷟始著專書《尚書考異》排擊偽《古文尚書》,清代閻若璩更著《尚書古文疏證》,抉發(fā)偽《古文尚書》造偽之跡,不遺余力。其書不僅動搖了今本《尚書》中“增多二十五篇”的經(jīng)典地位,也撼動了朱熹理學(xué)道統(tǒng)論的基石。雖然其書草創(chuàng),未為完備,但梅賾奏獻所謂“孔傳《古文尚書》”被視為偽《古文尚書》,則已幾成學(xué)界共識了。

   (四)南朝齊明帝時姚方興獻偽《舜典孔傳》一篇。

東晉初梅賾獻偽孔傳《古文尚書》時,稱亡失《舜典》一篇。當時鑒于王肅注近似偽孔傳,乃取王肅注《堯典》,從“慎徽五典”以下分出為《舜典》一篇以充之。這篇《舜典》因為原是《堯典》的一部分,就其經(jīng)文內(nèi)容而言,屬于今文《尚書》,但其分割形式及其傳注則屬于偽作,而且這種分割還帶來一個問題,即《舜典》以“慎徽五典”開篇,顯得沒頭沒腦。于是就又有造假者出來了。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敘錄》說:“齊明帝建武(公元494497年)中,吳興姚方興采馬、王之注,造孔傳《舜典》一篇,云:于大桁頭買得之。”作偽者不知所謂“孔傳《古文尚書》”已是偽作,又作偽加以補綴,可說偽中之偽。這篇偽作在開頭加上“曰若稽古,帝舜,曰重華,協(xié)于帝,濬哲文明,溫恭允塞,玄德升聞,乃命以位”,凡二十八字??追f達《尚書正義》也述其事說:“東晉之初,豫章內(nèi)史梅賾上孔氏傳,猶缺‘乃命以位’已上二十八字。至齊蕭鸞建武四年,吳興姚方興于大桁頭得孔氏傳古文《舜典》,亦類太康中書,乃表上之,事未施行,方興以罪致戮。至隋開皇初,購求遺典始得之?!辈贿^,對于造偽事主,史家又有不同的見解,如明鄭曉認為,這二十八字并不是姚方興的偽作,而是隋代人托名姚方興作偽的,他并對此二十八字一一抉發(fā)其作偽之跡。鄭曉手批元吳澄《尚書纂言》說:

《舜典》“曰若稽古,帝舜”二十八字,蓋隋開皇時人偽為之,假設(shè)姚方興以伸其歲月爾。“曰若”句襲諸篇首,“重華”句襲諸《史記》,“濬哲”掠《詩·長發(fā)》,“文明”掠《乾·文言》,“溫恭”掠《頌·那》,“允塞”掠《雅·常武》,“玄德”掠《淮南子鴻烈》,“乃試以位”掠《史·伯夷傳》,正見其搜竊之蹤。

    關(guān)于此二十八字,陸德明已指出其為偽造,但孔穎達《尚書正義》還是以此二十八字置于《舜典》篇首。

  楚簡《緇衣》與真、偽《古文尚書》

自唐以后,學(xué)者爭辨《古文尚書》的真?zhèn)危裹c集中在兩點上,其一是馬融、鄭玄等大儒曾為之作注的《古文尚書》;其二是東晉梅賾所獻所謂“孔傳《古文尚書》”,孔穎達等人曾據(jù)此作《五經(jīng)正義》。這兩種來源的《古文尚書》,孰真孰偽,歷史上曾有幾種不同的意見。第一種意見,以唐陸德明、孔穎達、清毛奇齡等為代表,以東晉梅賾所獻《古文尚書》為真,以馬融、鄭玄所注《古文尚書》為偽;第二種意見,以宋吳棫、朱熹、元吳澄、明梅鷟、清閻若璩、惠棟等人為代表則以東晉梅賾所獻《古文尚書》為偽,其中閻若璩、惠棟又提出馬融、鄭玄所注本于杜林的漆書《古文尚書》,就是孔子屋壁中的真《古文尚書》獻于朝廷,藏于中秘,而后又流散民間;第三種意見,以清儒劉逢祿、宋翔鳳、魏源等人為代表,他們認為,無論東晉梅賾所獻《古文尚書》,還是馬融、鄭玄所注本于杜林的漆書《古文尚書》都是偽書。  

   (一)重新檢證真、偽《古文尚書》的考察方法

    自閻若璩《尚書古文疏證》問世后,學(xué)術(shù)界已基本認定,東晉梅賾所獻托名孔安國作傳的《古文尚書》五十八篇,除了有三十三篇內(nèi)容與西漢伏勝所傳今文《尚書》的內(nèi)容基本相同外,另有二十五篇是后人抄集文獻中有關(guān)逸《書》篇章的零星資料偽造的。另外,馬融、鄭玄等大儒曾為之作注的《古文尚書》是否真《古文尚書》?或者說,漢以后是否出現(xiàn)過真《古文尚書》?

    《郭店楚墓竹簡·緇衣》與《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緇衣》已先后出版,這是先秦時期兩部不同文本的《緇衣》,與今通行本的《禮記·緇衣》在關(guān)鍵字上又都有若干重要的差別?!毒l衣》一文中多次引用《尚書》的文句,所引篇目既有今文《尚書》,也有《古文尚書》,其中引《尹誥》一次;《君牙》一次;《呂刑》三次;《君陳》二次;《祭公之顧命》一次;《康誥》一次;《君奭》一次,總共十次。這些篇名及其中的內(nèi)容無疑都是《尚書》原典的內(nèi)容。但三個文本《緇衣》引《尚書》的文字卻又不盡相同。

假如偽《古文尚書》果真是抄集相關(guān)逸《書》資料而作的,那么,作偽者當時所能見到的只能是漢儒戴圣整理的流傳至今的通行本《禮記·緇衣》,而見不到《郭店楚墓竹簡·緇衣》與《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緇衣》,這樣一來,偽《古文尚書》在涉及《緇衣》所引《尚書》文句時,一定會與今通行本的《禮記·緇衣》相同,而不同于《郭店楚墓竹簡·緇衣》與《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緇衣》。如果驗證的結(jié)果恰好相反,那我們或許要重新審定今傳所謂《古文尚書》是否抄集逸《書》的偽作。另一方面,無論《郭店楚墓竹簡·緇衣》,還是《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緇衣》,從字體而言,都屬于漢儒所謂的“古文”,兩部《緇衣》中所引的《尚書》的內(nèi)容也就是真《古文尚書》的內(nèi)容,漢代儒者曾引用過所謂《古文尚書》的內(nèi)容,但因真《古文尚書》今已不存而無從印證,假如他們引用過《古文尚書》的內(nèi)容,能從這兩部先秦竹書本的《緇衣》中得到印證的話,那么,我們就可以確證漢儒所謂的《古文尚書》即真《古文尚書》并非虛談。

   (二)偽《古文尚書》確有作偽之嫌

例一:

1.《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緇衣》:“《尹    》云:惟尹躬及康(湯),咸有一德。”

2.《郭店楚墓竹簡·緇衣》:“《尹    》云:惟尹躬及湯,咸有一德。”

3.今通行本《禮記·緇衣》:“尹吉曰:惟尹躬及湯,咸有壹德。”

4.今通行本《尚書·咸有一德》:“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德?!?span lang="EN-US">

    分析:以《緇衣》引《書》之例,《尚書》原典中有《尹   》一篇,應(yīng)是伊尹告太甲之言?!?span lang="EN-US">  ”字當釋讀為“誥”,但傳世本《禮記·緇衣》誤讀為“吉”,這樣就好像是一位姓尹名吉的人所講的話。大約漢人發(fā)現(xiàn)的真《古文尚書》中有《尹誥》一篇,當時可能無篇題,漢人見其中有“咸有一德”之語,遂用以名篇。后此篇失傳,后世作偽《古文尚書》者便從傳世《緇衣》中抄入“惟尹躬及湯,咸有一德”之語,敷衍成篇,這就是偽《古文尚書》的《咸有一德》篇。殊不知《尚書》原典中“咸有一德”一句出自《尹誥》中。漢儒已誤,作偽《古文尚書》者誤信其說而造假,正好露出造假的破綻。

    例二:

1.《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緇衣》:“《君牙》云:‘日暑雨,小民惟曰命,晉冬耆寒,小民亦惟曰令?!?span lang="EN-US">

2.《郭店楚墓竹簡·緇衣》:“《君牙》曰:‘日暑雨,小民惟日怨,晉冬旨(耆)滄,小民亦惟日怨?!?span lang="EN-US">

3.今通行本《禮記·緇衣》:“《君雅》曰:‘夏日暑雨,小民惟日怨,資冬祁寒,小民亦惟日怨。’”

4.今通行本《尚書·君牙》:“夏暑雨,小民惟日[23]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日怨咨?!?span lang="EN-US">

分析:從《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緇衣》到《郭店楚墓竹簡·緇衣》,再到今通行本《禮記·緇衣》,再到今通行本《尚書·君牙》,從字句和文意看,似有一種由質(zhì)樸艱澀向修明順暢演進的關(guān)系。首先由“日暑雨”到“夏日暑雨”,再到“夏暑雨”,從修辭的準確性和對應(yīng)性而言都有較好的改進。其次。從“小民惟曰命”到 “小民惟日怨”,已發(fā)生了由“信天命”到“怨天命”的深刻的思想轉(zhuǎn)變,天不可怨,而民尚怨之,因而要做到治民而無怨,那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今通行本《尚書·君牙》顯然是抄撮了今通行本《禮記·緇衣》有關(guān)《尚書》逸篇《君牙》的內(nèi)容,讀“資”為“咨”,并以“怨咨”連讀,更在“小民亦惟日怨”后又加補一“咨”字,以使前后文句相對應(yīng)。將以上不同文本的同一資料相對比,我們有理由相信偽《古文尚書》是相對較晚的文獻。

例三:

1.《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緇衣》:“《君陳》云:‘未見圣,如其其弗克見,我既見,我弗貴圣?!?span lang="EN-US">

2.《郭店楚墓竹簡·緇衣》:“《君陳》云:‘未見圣,如其弗克見,我既見,我弗迪圣?!?span lang="EN-US">

    3、今通行本《禮記·緇衣》:“《君陳》曰:‘未見圣,若己弗克見,既見圣,亦不克由圣?!?span lang="EN-US">

    4.今通行本《尚書·君陳》:“凡人未見圣,若不克見,既見圣,亦不克由圣?!?span lang="EN-US">

分析:《君陳》此語大概的意思是說,平常人未見到圣道,會認為不能得見圣道,即使有一天見到圣道,也不能按照圣道辦事?!渡虾2┪镳^藏戰(zhàn)國楚竹書·緇衣》中“我弗貴圣”的“貴”字,應(yīng)該說用得不很準確,人們非不以圣道為可貴,只是因為圣道高遠,難以遵循,因此《郭店楚墓竹簡·緇衣》即改為“我弗迪圣”,“迪”通“由”,即是遵循之義。至《禮記·緇衣》則隱掉了第一人稱“我”,作純客觀地陳述,并且從修辭上說,“既見圣”與“未見圣”相呼應(yīng),文氣連貫順暢。而至偽《古文尚書·君陳》基本抄撮了《禮記·緇衣》的句子,只是又在前面加上“凡人”二字,而上升到一般性規(guī)律的陳述。從此例中,我們?nèi)匀豢梢钥闯鰝巍豆盼纳袝ぞ悺返耐沓龊圹E。

例四:

1.《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緇衣》:“《祭公之顧命》云:毋以小謀敗大作,毋以嬖御   莊后,毋以嬖士  大夫、卿士。”

2.《郭店楚墓竹簡·緇衣》:“《祭公之顧命》云:毋以小謀敗大作,毋以嬖御塞莊后,毋以嬖士塞大夫、卿士?!?span lang="EN-US">

3.今通行本《禮記·緇衣》:“公之顧命曰:毋以小謀敗大作,毋以嬖御人疾莊后,毋以嬖御士疾莊士、大夫、卿士?!?span lang="EN-US">

   4.今通行本《尚書》:無。

   分析:《祭公》篇或稱《祭公之顧命》篇,不見于傳世本《尚書》,而見于《逸周書》?!渡袝繁究煞帧队菹臅贰ⅰ渡虝?、《周書》三部分。按《緇衣》引《書》之例,推測《祭公之顧命》應(yīng)屬《尚書》中的《周書》部分。祭公,字謀父,為周公之孫,周穆王時以老臣當國,此篇是祭公將死時告誡穆王之辭,是一篇重要的政治文獻,原是列于《尚書》諸篇之中的。那為什么歷代學(xué)者有這樣大的失誤,不把《祭公之顧命》作為《尚書》的內(nèi)容呢?這是因為傳世本的《禮記·緇衣》篇誤將“祭公之顧命”的“祭”隸定為“葉”,變成了“葉公之顧命”,自鄭玄至孔穎達皆因錯就錯,以“葉”為本字,誤注為葉公子高。葉公子高是春秋末期人,這樣不僅時代相差太遠,人物的份量也遠遠不夠了。因此也就不會有人去想這可能是《尚書》原典的內(nèi)容。正因為前人不曾提出《祭公》或《祭公之顧命》篇是《尚書》原典內(nèi)容,因而此篇也就在偽《古文尚書》造偽者抄集的范圍之外了。

   (三)漢代確曾有真《古文尚書》面世

    今文《尚書》是指由秦博士伏生于漢文帝時所傳的《尚書》二十九篇,因用當時通行的隸書傳寫,后世稱為今文《尚書》,就其內(nèi)容而言,實為先秦的古本。而西漢時期發(fā)現(xiàn)的用戰(zhàn)國文字書寫的孔壁《古文尚書》,除去與今文《尚書》相同的篇章外,尚多出十六篇。這部書由孔安國家獻給朝廷,藏于中秘,漢以后文獻所說的“中秘書”實即此本。孔安國亦曾私傳其學(xué)于都尉朝,其后接續(xù)有人,至東漢許慎承其學(xué),其《說文解字》明言引據(jù)“《書》孔氏”;東漢初古文字學(xué)家杜林從民間得到的漆書《古文尚書》,此書與孔壁《古文尚書》未知是一是二,史稱賈逵、馬融、鄭玄皆曾為漆書《古文尚書》作傳注。以下例一所引《君奭》及例二、例三所引《呂刑》(又稱《甫刑》)屬今文《尚書》,后亦出現(xiàn)古文本,當兩種文本出現(xiàn)文字差異時,就不免要定取舍,古文經(jīng)學(xué)家通常取古文本以改今文本。有意味的是,當我們比較《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緇衣》、《郭店楚墓竹簡·緇衣》、今通行本《禮記·緇衣》和今通行本《尚書》有關(guān)今文《尚書》的文字異同時,我們會發(fā)現(xiàn)今文《尚書》部分的文字往往與楚簡本相合,而與《禮記·緇衣》本不合,這可以證明今文《尚書》的可靠性,也可以證明漢代確曾有真《古文尚書》面世。

例一:   

1.《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緇衣》:“《君奭》云:‘(前缺)……集大命于氏(氒,通厥)身?!?span lang="EN-US">

2.《郭店楚墓竹簡·緇衣》:“《君奭》云:‘昔在上帝,割紳觀文王德,其集大命于氒(厥)身?!?span lang="EN-US">

3.今通行本《禮記·緇衣》:“《君奭》云:‘昔在上帝,周田觀文王之德,其集大命于厥躬?!?/span>

    4.今通行本《尚書·君奭》:“在昔上帝,割申勸寜王之德,其集大命于厥躬。

   分析:《禮記·緇衣》鄭玄注說:古文“周田觀文王之德”為“割申勸寜王之德”,今博士讀為“厥亂勸寜王之德”,三者皆異,古文似近之。在鄭玄的時代,《君奭》此語已經(jīng)有三個文本,一是《禮記·緇衣》所引《君奭》作“周田觀”;二是立為博士的歐陽、大小夏侯三家今文《尚書》的《君奭》篇作“厥亂勸”;而鄭玄等大儒所見《古文尚書·君奭》作“割申勸”,鄭玄認為《古文尚書》比較接近原典。在此例中,我們有一個重要的發(fā)現(xiàn),即《尚書·君奭》篇雖屬今文《尚書》,在此處卻取古文說,而作“割申勸寜王之德” [24],與鄭玄所言一字不差。此本不知定于何時,或許偽《古文尚書》作者不僅新造了二十五篇偽作,并對今文《尚書》中凡與古文說不合之處,一并改過,以顯示自己的“傳本”是真古文。此點我們暫且不去管它。這里我們所要關(guān)注的是,《郭店楚墓竹簡·緇衣》的出土證明鄭玄所言大致不差,大概鄭玄等人所見古文中有一“雚”字,學(xué)者將其視為省文,或讀為“觀”,或讀為“勸”。但無論如何,鄭玄所見確是真《古文尚書》。

    例二:

1.《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緇衣》:“《呂刑》云:‘苗民非用靈,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

2.《郭店楚墓竹簡·緇衣》:“《呂刑》云:‘非用臸,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

3.今通行本《禮記·緇衣》:“《甫刑》曰:‘苗民匪用命,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span lang="EN-US">

    4.今通行本《尚書·呂刑》:“苗民弗用靈,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span lang="EN-US">

    分析:上例講今文《尚書》的文字往往與楚簡本相合,而與《禮記·緇衣》所引不合,此例又是一證。今通行本《尚書·呂刑》“苗民弗用靈”一句,與《禮記·緇衣》:“苗民匪用命”不合,卻與《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緇衣》“苗民非用靈”相合,證明今文《尚書》合于先秦古本。

    例三:

1.《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緇衣》:“《呂刑》云:‘播刑之迪?!?span lang="EN-US">

2.《郭店楚墓竹簡·緇衣》:“《呂刑》云:‘播刑之由?!?span lang="EN-US">

3.今通行本《禮記·緇衣》:“《甫刑》曰:‘播刑之不迪?!?span lang="EN-US">

    4.今通行本《尚書·呂刑》:“播刑之道?!?span lang="EN-US">

分析:今通行本《禮記·緇衣》:“《甫刑》曰:‘播刑之不迪?!薄安弧弊譃檠芪?,《尚書·呂刑》為真古本,不隨《禮記》而改?!渡袝涡獭贰安バ讨馈!迸c《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緇衣》所引《呂刑》“播刑之迪”及《郭店楚墓竹簡·緇衣》所引《呂刑》“播刑之由”文字略同,蓋“迪”、“由”、“道”皆可相通。

此節(jié)所舉今文《尚書》三例,皆與楚簡《緇衣》引《書》文字相合,而與《禮記·緇衣》引《書》文字不合,這充分說明今文《尚書》確有其可靠性。而上節(jié)所引偽《古文尚書》數(shù)例,皆與《禮記·緇衣》引《書》文字相合,而與楚簡《緇衣》引《書》文字不合,這說明偽《古文尚書》確實是抄集古代文獻而成。通過這篇文章我們可以進一步驗證閻若璩等人關(guān)于偽《古文尚書》的論斷的正確性。

 

【注釋】

[1]《史記·秦始皇本紀》。

[2]《龔定庵全集類編》卷六《論辨類下·大誓答問第一》,中國書店1991年版,第  頁。

[3] 皮錫瑞《經(jīng)學(xué)通論》,中華書局,1954年版。第59頁。

[4] 引自孔穎達《尚書正義·尚書序》“以其上古之書,謂之尚書”條下。

[5] 在先秦,“尚書”二字連用,惟見《墨子·明鬼下》中一條:“尚書《夏書》,其次商、周之書。”清代學(xué)者王念孫《讀書雜志》七之三已正確指出:“尚”與“上”同,“書”當為“者”,言上者則《夏書》,其次商周之書也。

[6]《史記·索隱》謝承云:云“生”者,自漢以來儒者皆號“生”,亦“先生”省字呼之耳。

[7] 元吳澄詩云:“前漢今文古,后晉古文今,若論伏勝功,遺像當鑄金?!?span lang="EN-US">

[8]《龔定庵全集類編》卷四《論辨類上·說中古文》。

[9] 皮錫瑞《經(jīng)學(xué)通論》一《書經(jīng)》,第64頁。

[10]《漢書》卷三十六《楚元王傳》。

[11] 皮錫瑞《經(jīng)學(xué)通論》一《書經(jīng)》,中華書局,1954年版,第59頁。

[12] 皮錫瑞《經(jīng)學(xué)通論》一《書經(jīng)》,第54頁。

[13] 皮錫瑞《經(jīng)學(xué)通論》一《書經(jīng)》,第64頁。

[14] 閻若璩《尚書古文疏證》卷一。

[15] 江聲疑此為《汨作》之文,然無實據(jù)?!妒酚洝は谋炯o》有“陸行乘車,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輦”之語,或出于此。

[16] 引自見《尚書馬氏傳·序》,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

[17] 晉代習(xí)慣稱“太守”為“內(nèi)史”,見劉起釪先生著:《尚書學(xué)史》,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176頁。

[18] 劉知幾《史通·古今正史》謂:“皇家貞觀中,有詔以前后晉史十有八家,制作雖多,未能盡善。乃敕史官,更加纂錄……自是言晉史者,皆棄其舊者,競從新撰者焉?!币姟妒吠ㄍㄡ尅罚虾9偶霭嫔?,1978年版,第350頁。

[19]《吳文正集》卷一元《四經(jīng)敘錄》。

[20] 引自朱彝尊《經(jīng)義考》卷七十四。

[21]《朱子語類》卷七十八。

[22] 轉(zhuǎn)引自閻若璩《尚書古文疏證》卷八。

[23] 今本作“曰”,日本足利學(xué)所藏古本作“日”,今從古本。下同。

[24] 清吳大澂《字說》謂:古籍“文”字中間有一心字,漢代人誤隸定為“寜”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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