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即將揭曉,毫無疑問這又將引來無數(shù)關注的目光。自從莫言以國內作家身份榮獲這個獎項之后,國人少了些對之的盲目熱情和一度堪稱壯觀的慌張感,某種程度上也令改獎回歸至其本來位置。
而每年關于諾獎的熱門人選也當然是熱鬧話題,但在我看來以“獲得提名次數(shù)”這個來說事兒的,通常是一種“民意”上志愿,而非事實本貌。流行的、時尚的、通俗的、大眾意義上的純文學作家,當然更容易被世人“推薦”為“提名作家”。村上春樹、菲利普·羅斯、喬伊斯?卡洛爾?歐茨等今年熱門人選都是如此。
那么現(xiàn)在我們再來看看當年據(jù)說榮獲數(shù)十次諾獎提名的作家格雷厄姆·格林,以及他那部經典的小說《哈瓦那特派員》,是如何展現(xiàn)流行小說魅力并成功擒獲大眾讀者芳心的,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圖注:亨利·格雷厄姆·格林,OM,CH(Henry Graham Greene,又譯格雷安·葛林,1904年10月2日-1991年4月3日),英國小說家、劇作家、評論家,1991年卒于瑞士沃韋。他的小說混合了偵探、間諜和心理等多種元素。圖片來自網絡。)
看《哈瓦那特派員》的時候常常讓人悲中帶笑,為小人物的悲哀和他們身上不可剝奪的喜劇,更為凡庸常人的瑣事如同一面鏡子一樣照出了自己。跟那些黑色幽默的電影一樣,小說中的人物“伍爾摩”卑微可笑,混得差是他身上的標志,捉襟見肘的生活在他那兒帶來的是喜劇效果,也是人類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幽默。
“消解”應該是格雷厄姆·格林《哈瓦那特派員》這部小說的重要主題。
格林這部間諜小說,消解了人們對間諜的某種天然成見,可能格林是想告訴給他的讀者,即便間諜也有一種可以稱之為窩囊的間諜,他們左右不逢源,情感、生活、親人、朋友、事業(yè)都處在低谷和為難之中,而且看不到所謂的盡頭。
007當然很風光,美女、美酒作伴,但那只是一種幻象,跟“伍爾摩”這種蹩腳的騙子、常常擦槍走火的間諜比起來,有美感而無質感,換言之那種凌空蹈虛的美感充滿了欺騙性。在格林這個真的當過間諜的作家來看,間諜工作也只不過是某些人謀生的一種手段,沒那么高級神秘,也沒那么可怕卑微,跟你一樣,上班養(yǎng)活自己而已,那只是份工作。盡管格林在結尾留下一個光明看上去不那么黑色幽默的結尾,兩個主人公相愛并打算過一種真正的生活,但格林通篇的消解作用已然完成,神秘感消失,本真可愛凡庸的生活破繭而出。
格林的小說中擅長用對話來展開情節(jié)。密集的直接對話,容易讓人想到“輕浮”,這當然是個不負責任的判斷。在格林的小說中,人物個性鮮明,意圖明確(對于人物本身和作者來說都是如此),就連作者對某人的輕視或者嘲諷都十分精準直接。沒有什么比這更重要的了,對于一個好看的故事來說,這是首先應該做到的。格林給他的讀者無不是清晰、準確的信息,在他的小說很難發(fā)現(xiàn)無效、雜亂、過于個人感受的東西,也就是說,格林不會去做那些容易導致混沌不明的暗示。
這樣的小說,在我看來非常適合改編成電影,無論從題材到形式(格林幾乎涉及了全部“流行有效”的題材,間諜、愛情、驚險、宗教等等),可以說格林與電影的某種邏輯暗暗契合了。如果改編《戀情的終結》、《哈瓦那特派員》這樣的小說,對于編劇來說應該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因為作者在故事中已經盡最大可能地把脈絡、關系交代清楚,不管是懸念還是其中含有的智慧、幽默、態(tài)度,都已經剛剛好地用恰當?shù)奈淖直憩F(xiàn)出來了。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格林的大批作品都曾被改編過電影,甚至在更早一點的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格林的小說對于好萊塢制片商來說簡直可以用炙手可熱來形容。至于名單就不在這里一一列出了,我要說的是,你看改編自格林的那些電影的名字,大多數(shù)會感到陌生,除了年代久遠的原因外(近年的作品也不少,《沉靜的美國人》是2002年的),大概還有原因就是那些作品并非真正意義上的經典作品,對于勢利的“時效性”來說,它們顯得有點輕薄了。
改編自格林的電影不夠經典,這樣說當然不是為了得罪格林的粉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格林創(chuàng)造了英文小說在上個世紀的一種經典范式——既照顧商業(yè)利益,又能滿足文學愛好者的閱讀需要。以格林為代表的歐美作家,他們的成功是具有時代意義上的成功,這里面的應該包括很多人,絕大多數(shù)不愁衣食的歐美作家,無不是以格林這樣的路線為主要軌跡,換句話說,這沒什么不好的,除了那些文學批評家會輕浮地嘲笑所謂的商業(yè)化或者不夠思想深刻,對于讀者來說,這樣輕松有趣、有質量、有技術含量的作品,實屬難得。
而當我們回過頭來觀望漢語文學的境況之時,可以發(fā)出感慨的也應該是,我們缺少的正是這種擁有精湛技術的優(yōu)秀商業(yè)小說作家。所說的商業(yè)作家當然不是指南派三叔或者何馬之類的人,而是真的掌握點關于小說的技術和出色的見識,乃至將文學視之為一種藝術去追求的人。
現(xiàn)實是我們有一些獲得商業(yè)成功的作家,隨之他們自己會“高看”自己一眼,不是搖身變成了所謂民意里的知識分子,就是不自知地要去撼動什么跟自己無關的文學類型。對于藝術來說,真的不是商業(yè)格局就低級、文藝范兒就高級,它們當然都可以在自己的向度上做到頂級。
站在純文學的角度,格林的作品也值得認真閱讀,在應該作者表態(tài)的時候,格林從不吝惜那些直指人心的“文學”語言來洞悉真相。這也是格林區(qū)別于流俗大眾文學家的特質之一。《戀情的終結》中,在復雜愛情中備受折磨的主人公反省道:“愛情已經變成了一樁有開始、也有結束的風流韻事。”從價值觀上來說,格林掌握了普世價值,并將之恰當?shù)剡\用在自己設定的情節(jié)中。
《哈瓦那特派員》里的女間諜“貝翠絲”在破解“真實”對比捏造的間諜工作時說:“撰寫街頭演說的講稿、畫政治漫畫、寫廣告詞、當騎警隊長、在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會議里發(fā)言,這些都很不真實??墒墙疱X是真的,下班后的生活是真的……我的意思是,你的女兒是真的,她的十七歲生日也是?!闭鎸嵣畹降自谀膬??擊破一切偽真實的時候發(fā)現(xiàn),原來這世上我們曾那么在意的很多東西都是無意義、不真實的,并且質疑之后是可以放棄的。
說實話,除非有必要,否則個人不太喜歡那種在小說中用典的辦法,格林跟很多有閱讀修養(yǎng)的歐美作家一樣,喜歡在自己的小說里引用前人作家,或意念或語言,當然,這樣做是作家的權力,不必為招惹了哪個多事的讀者負責。但是在翻譯中,用一些母語特有的元素來翻譯就真的顯得多余了,因為翻譯不存在隨意和必要,那些母語文學中或經典或特有的元素讀起來猶如你吃煎牛排的時候蘸了點東北大醬。
當然,有特殊愛好,這沒什么,但作為翻譯來說這樣做太冒險了。舉一《哈瓦那特派員》的例子,父女倆在一見鐘情的問題上對話,女兒說:“……它們來的突然,去時則不帶走一片云彩?!背鞘畮讱q的女兒梅莉是徐志摩的讀者,否則這大醬加的有點讓人倒胃口。
傳說中格林曾經被諾貝爾文學獎提名多達21次之多而終未獲獎,不知道別人怎么看這件事,在我看完幾部格林的作品后,我倒是覺得這樣的結果是個十足的好事。沒有被最高文學獎青睞,換句話說這可以讓格林繼續(xù)在市場的舞臺上跳他自己擅長的光鮮之舞,而不是所謂登堂入室地去接受學院里教授、文學批評家的摧殘。要知道,既然你獲了這個星球上最高殊榮,那么這里的某些自詡或真的是最高級的批評家一定不會放過你。而格林的作品不應該陳列在那種解剖臺上等待被闡釋的陣列里。
毫無疑問,格林的作品更適合擺放在書店的貨架上,任讀者凌厲的眼光和多變的口味來挑選,而不是堆放在批評家的書桌上,被他們刻薄的闡釋和看似高明的奚落。
(責任編輯:王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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