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中,“廁”這個字第一次走入了歷史舞臺,“廁,清也”。可見中國人關(guān)心如廁清潔已源遠流長,一直到改革開放后西方游客視北京街頭公廁為噩夢,有著悠久廁所文明的中國人彷佛剛剛恍然大悟——原來我們的落后的如此全方位的。
不過,好比高俅的蹴鞠足可聊以自慰,從歷史上看,東方的廁所文明一度也曾遠優(yōu)勝于西方,西方的廁所也就干凈了這不到兩百年,而已。
關(guān)于古代廁所的最早記錄,大約可追溯于周朝的“井匽”——一種水沖式的廁所,這在中國古代算是最高級的廁所之一了,事實上,水沖式廁所也基本上為宮廷所壟斷,中國古代最流行的廁所還是收集式的旱廁,這在今日的中國農(nóng)村仍然可以有機會時時“懷古”——露天里挖個洞放口缸即可。
廁所第一次進入中國政治史便是驚天動地。據(jù)《左傳》報道,當時春秋最強大國家之一的晉國君主晉景公竟然在上廁所時意外地墜入糞坑而死,這可能是中國歷史上的帝王中唯一死得如此窩囊的。據(jù)考證,春秋時代的廁所都是在蹲坑下面埋一個兩米左右深的缸,如果晉侯沒站好頭朝下掉下去,一命嗚呼很正常。
到了漢代,中國廁所與中華文明一起進入了鼎盛期。在漢代的墳?zāi)怪性?jīng)出土了畫有廁所的《仆人滌器圖》,廁所建在大宅左側(cè)的墻外,在廁所的周圍圍起了欄桿,而且有個女人拿著掃把在清掃。在歐洲廁所普遍流行坦誠相見的露天公廁時,中國的廁所已初具詩情畫意。
中國古代的廁所也漸而具備了多功能。漢武帝喜歡將廁所作為辦公室用,他曾經(jīng)在廁所中召見大將軍衛(wèi)青,共商討伐匈奴大業(yè),嗯啊之中“強虜灰飛煙滅”;歐陽修將廁所作為書房用,他在《歸田錄》中寫到:“余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馬上、枕上、廁上也?!彼囊晃慌笥衙看紊蠋鶗r“必挾書以往”,在廁所里朗讀的聲音很遠都聽得見;而在高希希的新版《三國》,廁所則成為了漢獻帝唯一的“王土”,他為了躲開曹操的耳目,在馬桶上召見劉備并授密詔,雷人的臺詞大約是這樣的:“皇叔,天下之大,朕只有在廁所中才覺得是安全的”。
不過,廁所也曾被當作殺人的地方,著名刺客豫讓在廁所用刀刺殺君主趙襄子,奇怪的是,廁所殺人的風(fēng)潮也流行到了日本和朝鮮,朝鮮肅宗時期,曾有頑固派謀劃在廁所里殺死國王世子的記載。
還有將廁所作為炫富工具的,據(jù)《世說新語》載,中國歷史上的著名富豪晉朝的石崇在廁所中準備了各種名貴的香料,還有十多個美女丫鬟做服務(wù)工作,為客人服侍更衣。另有一說,石崇讓人在廁所的底面上鋪上無數(shù)片蒼蠅的翅膀,這樣排泄物掉下去時翅膀便會飛濺起來之后再重新蓋到上面——沒有比這更干凈的吧。為了抓到足夠的蒼蠅,據(jù)說石崇派出去的仆人就有上萬名。
受中國人的影響,日本和朝鮮的廁所文化也各顯神通。據(jù)說當代的日本女性上廁所時為了掩飾大小便的聲音,常常以沖水聲掩飾,而在沒有抽水馬桶的古代也是如此,當日本富貴人家的小姐小便時,下人會在廁所前往廁坑倒水,大便時拉土塊來掩飾聲音。搞笑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日本戰(zhàn)國時期的霸主豐臣秀吉也和所有日本人一樣害怕“不雅的聲音”,在廁所底鋪上了厚厚的稻草。日本古代設(shè)計公共場所最優(yōu)先的理念也是“害羞”。日本人上廁所的便池前門那一側(cè)為后面,面朝內(nèi)側(cè)墻,而古代中國和朝鮮的都是面朝入口處的,因為日本人覺得當別人不小心開錯門時露出屁股與露出前面相比沒那沒那么羞恥。
朝鮮古代有一個著名的廁所上掛著一面寫著“大便所”的匾額,而意思不是說只能大便不能小便,而是說“非常大的廁所”,“便所”與“廁所”一起通用于朝鮮的古代。最妙的是,朝鮮也將廁所稱為“解憂室”,的確,就緊急狀況而言,世界上哪里還有比上廁所更讓人操心的事呢?而到了上世紀六十年代之后,上述廁所的說法統(tǒng)統(tǒng)被掃入了歷史的垃圾堆,韓國人都改稱“化妝室”,連“手紙”也搖身一變?yōu)椤盎瘖y紙”。
不過,以當代的觀點來看,東亞最先進的廁所當屬沖繩漁村,那里的廁所往往只是在海邊挖個坑大小便,完事之后再把坑填平,潮水一來沖得干干凈凈,自動化與便利程度堪比今日的抽水馬桶。
與歐洲古代的廁所相比,東亞三國廁所最大的特點是大小便可以作為肥料,與歐洲人對排泄物避之不及無人處理的態(tài)度相反,在東亞的農(nóng)業(yè)社會中收集糞便可是一個大生意。由于排泄物被謹慎收集起來作為肥料,東亞傳統(tǒng)社會中生活用水從水源到城市終端都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西方那樣的污染,西方人自古就是在地上挖個諸如化糞池這樣的坑來處理糞便。
就收集買賣糞便而言,日本人是東亞的集大成者,沒有比日本人更把糞便當個寶的了。日本人為了收集糞便基本上是無所不用其極,在18世紀還多次出現(xiàn)幾個“糞便幫會”為了爭奪糞便收集地盤而大打出手的狀況,這讓港片中為了賭場妓院你死我活的古惑仔們情何以堪啊。在十九世紀當時通往日本大城市的路途上,沿途都是農(nóng)民自發(fā)修建的茅房,原因當然不是為了學(xué)雷鋒,而是為了爭奪糞便這個稀缺資源。更夸張的是,日本很多“大名”會在年底競拍自己所有領(lǐng)地的糞便收集權(quán),結(jié)算價格不是真金白銀就是日本人愛吃的白蘿卜。
蘇珊?韓利在《近世日本的日常生活中》將德川時代的日本稱為當時全世界最干凈的國家,而經(jīng)驗就在于糞便。據(jù)書中說,在日本最大的商業(yè)城市大阪,住宅居民的大便所有權(quán)是歸屬于房東的(房客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小便)。因此,當時日本的租房行情會顯得如此讓現(xiàn)代人難以理解,一套房的租金往往會視租客人數(shù)來調(diào)整,住的人越少,租金就越貴,再直白點就是,你貢獻的糞便多了,我的房費就可以少收點。據(jù)說,當時日本十戶人家一年的糞便就可以賣到一兩半黃金。
反觀西方,由于糞便從來不是一門生意,西方的廁所曾經(jīng)是一個巨大的環(huán)境災(zāi)難。有種近似于陰謀論說法是,西方之所以那么容易征服美洲,主要還不是靠槍炮,而是他們身上攜帶的傳染病菌幾乎滅絕了印第安人(這在南美尤為顯著),不戰(zhàn)而勝。
在古羅馬時代,西方的廁所發(fā)展水平并不落后于東方,古羅馬很早就有了完備的上下水管道設(shè)施,在公元前三世紀的市中心,體育場館和公共浴室等地方都設(shè)立了水沖式的露天廁所——在院墻附近挖了很多水溝,在水溝上方放著高度適中可以半蹲在上面的大理石。
在公元一至五世紀,很多君王都曾積極促進過露天廁所的建設(shè)。在今天的羅馬城,還可以看都多處保存了數(shù)千年的廁所遺跡。古羅馬人顯然和后世的西方人不太一樣,對隨地大小便深惡痛絕,在龐貝古城的墻上又主人這樣寫道:不要在這里大小便,否則我們就不客氣了!”與此相對的是,古羅馬街道的各個墻角都放著供行人使用的尿缸。值得一說的是,古羅馬的廁所完全是開放的,沒有任何門和隔板這樣的東西,用來遮羞的通常是那下擺寬松的大袍子。
中世紀是黑暗的,但廁所或許比教會還要黑暗。古羅馬時代的排水工程在中世紀回到了無節(jié)制的原始狀態(tài)。事實上,從中世紀一直到工業(yè)革命的后半期,西方廁所的衛(wèi)生水平一直遠遠落后于東方。在那個年代,歐洲各個城市都沒有下水道,居民們在路邊大小便,而積存的大小便晚上也被從窗子倒到外面的街上。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中世紀需要文藝復(fù)興的又何止思想藝術(shù)領(lǐng)域。
在這樣惡劣的衛(wèi)生環(huán)境下,歐洲隨之成為鼠疫此類傳染病的高發(fā)地帶,中世紀爆發(fā)的黑死病差點毀滅了半個歐洲。痛定思痛之后,法國在14世紀曾兩次頒布了不許往窗外扔污物的詔書。但民眾顯然不打算認真遵守這些命令,事實上,在沒有下水道的情況下,這些命令也無法遵守。因此,法國官方之后只得妥協(xié),又頒布了一項新的法令,“如果愿意大叫三聲‘注意尿’,則可以傾倒。”對此,蘇格蘭愛丁堡居民較文明些的方式是,人們將污水潑向行人頭頂之前,先吊上嗓門喊一聲:“Gardyloo”。實際上這源自一句法語,意思是“小心水來了”。英格蘭人更絕,扔?xùn)|西時會友善的說上一句“上帝保佑您”。
“現(xiàn)場辦公”是歐洲近代如廁的一大風(fēng)尚。18世紀時,英國有一類在大街小巷閑逛的專業(yè)人士,他們的標志是一手提著木桶,另一手舉著件斗篷,三急之輩討價還價后,便匆忙鉆進圍起來的“密室”中暢快淋漓。在法國,公開方便甚至成為皇家慶典的一部分。比如,“太陽王”路易十四,其馬桶亦是國王上朝的寶座,他喜歡一邊解放著自己,一邊同圍觀的大臣商討朝政。當年英國大使波特蘭勛爵回憶說,在國王的“私人時間”里被召見,意味著無上的榮耀。榮耀也屬于法國王后,路易十四正是伏在此至高無上寶座的那一刻,宣布了與未來王后的訂婚喜訊。
在西方世界陷入廁所的”水深火熱“之時,英國伊麗莎白女王的教子哈林頓發(fā)明了世界上第一個抽水馬桶,讓女王龍顏大悅。但直到兩百年之后,現(xiàn)代意義上的抽水馬桶才最終問世。1796年出版的一幅題為《國家?guī)返穆嬚宫F(xiàn)了英格蘭人對抽水馬桶的無比自豪,及對歐洲其他國家的鄙夷之情。漫畫中,英格蘭人坐在自己的抽水馬桶上,蘇格蘭人伏于水桶上,法蘭西人蹲的是茅坑,荷蘭人則在池塘里排便。
(圖注:杜尚的《泉》。杜尚把馬桶放進美術(shù)館時說:“這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藝術(shù)品”。)
在1854年于英國召開的第一屆“世博會”上,凝結(jié)著工業(yè)革命智慧結(jié)晶的抽水馬桶更是成為了熱捧對象,大約有80多萬人耐心的排著長隊領(lǐng)略了一下坐抽水馬桶的經(jīng)歷。從此,抽水馬桶便風(fēng)靡英國,沒幾年,僅倫敦就有了20萬個抽水馬桶在運轉(zhuǎn)。但親愛的艾爾伯特親王——維多利亞女王之夫卻倒在了黎明前的最后一刻,他因為傷寒死于1861年——也許是由于下水道被糞便污染所致。
但新的問題來了,19世紀的倫敦根本沒有現(xiàn)代意義上的下水道系統(tǒng),先進的抽水馬桶直接將污物排進了泰晤士河里,于是這條倫敦人的母親河也與那個時代的塞納河一起,成為了那個時代最臭名昭著的幾條臭水溝。本著“先污染后治理”的精神,倫敦人終于在1847年,建成了龐大的下水道系統(tǒng),抽水馬桶和現(xiàn)代意義上的廁所,從此才真正成為了一個可能。
工業(yè)革命時代的來臨,讓西方文明全面超越了東方,這其中,也包括落后于東方數(shù)千年的廁所文明。
(責(zé)任編輯:王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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