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秉勛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這幾句省略了主詞“月”，而句句都是說月。從月說到對月懷人，通過這幾句作為過渡。先讓月與地上的所有居民發(fā)生關系，人格化地寫月，突出了月的動感。月光如水，流轉于紅色的樓閣，又低低地爬進人家的雕花窗戶，照著，干擾著那些心事重重不能入睡的失眠者。《苕溪漁隱叢話》說：“先君嘗云：坡詞‘低綺戶’當云'窺綺戶'。勛按：其實還是“低綺戶”好，“窺”字雖然靈動，但有點過，把月光寫得偷偷摸摸的，境界不高。這九個字寫月亮的光照著整個地下的房屋，意境是非常宏闊博大的，對月亮雖然人格化，但仍然顧及到它的客觀性，因而照下界是從容的、自自然然的，如用“窺”字，就破壞了這種意境，有油滑之感。這九個字使月亮與地下的整個居民發(fā)生關系，下邊過渡到懷人就很自然，不留絲毫人工痕跡。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何事”一詞我在柳 永《八聲甘州》已講過，是古詩詞慣用語，是“為什么”的意思，不是“什知事”的意思。這里的“恨”是誰恨？可有兩種講法，一種是人恨,一種是月恨，都能講通，但意思不一樣。人恨：“月如無恨月長圓”（石延年詩句），現(xiàn)在月亮正圓，該是無恨之時了，然而我和子由不能團聚，這就是恨事，既然我們相別著，有恨事，月亮就不應圓，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月亮要圓呢？“長”不是經長的意思，而是一個形容詞，表示事物的狀態(tài)，長圓，就是老圓老圓的，圓得很充分。毛詩“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中的“長”字同此。月恨：月亮不會恨我，不會和我有什么過不去的吧，那為什么要在我和兄弟相別的時候這樣圓，而使我們都倍感遺憾呢？！花好月圓，好天良夜，良辰美景，而人卻不能相聚，這樣的良辰美景卻不能以賞心樂事來配它，這就比中秋夜時黑洞洞的更叫人遺憾惋惜了。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陽圓缺，此事古難全。
“此”字和“事”字不要連讀，而應斷開?！按耸鹿烹y全”是說：此——“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陽圓缺”這個道理表明著，一切事情自古以來就是難于十全十美的?！氨瘹g離合”承上句“別”字；“陰陽圓缺”承上句“圓”字?！叭擞小眱删湔Z意淺近自然，容易成誦，而又闡發(fā)了一個樸素深刻的哲理，蘇軾詩詞中經常有這類句子。這三句又推宕開去，為月開脫，為人寬懷，用物理和人事兩方面規(guī)律性的道理，來強調人應當達觀處事。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蘇軾的人生觀和處世態(tài)度已經形成一個完整的體系，這種體系在很大程上是改造老莊哲學而成的，一方面超然外物，與世無爭，曠達曬脫，隨遇而安；一方面又積極追求人生意義，追求美好事物。物理、人事都是'古難全'，這是規(guī)律，但人在這個規(guī)律下，卻應該有自己的希望，長久而健康地生活著。全首最后歇拍的兩句就是對子由的良好祝愿，也是提出來雙方共勉的話。嬋娟，本是美女，這里是用嫦娥指代月亮。雖然兩個人不能團聚，但只要我們都健康長久，千里之外就可以共賞一個明月，在精神上權當我們已經在一起了。南北朝劉宋時的謝莊寫的《月賦》有這樣兩句：“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里兮共明月?！碧圃S渾有“唯應洞庭月，萬里共嬋娟”的詩句，蘇詞此句即化自類似句子。
這首詞通過中秋月夜對宇宙人生的思考探求，表現(xiàn)了他對世外明月的向往和對人間的眷戀，也表達了傷離與達觀相統(tǒng)一的情緒。想象奇特，思想博大精微，感情曲折回旋，語言清麗自然，是蘇軾的代表作之一?！盾嫦獫O隱叢話》說：“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一出，余詞盡廢。”這在詞中確是超人一籌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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