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探京西田義墓
居住都城雖久，但京西的石景山卻一直游蹤少至。日前從博物館年票上才得知，這方寶地亦藏有不少值得一看的去處。初春時節(jié)，借著偶然的機(jī)會，我便獨自探訪位于模式口的田義墓。
田義墓背靠蟠龍山，山勢嵯峨屏峙，盤紆起伏，如龍脊?fàn)睢ｉT橫舊京“駝鈴古道”，以石刻瑰異并獨一處宦官博物館而顯名。建成于明萬歷三十三年（1605年），距今巳有400年。走過刻有“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田公神道”的石門樓，便進(jìn)入一個小庭院。
神道兩側(cè)立有一對華表和翁仲。翁仲東文西武，均為一品官員的裝束。在我的印象中，明朝只有一、二品官職才配享有石人。太監(jiān)的墓園神道置此石像生，似有越軌違制之處。
帶著疑問前望，正中為兩柱一間的欞星門，門楣正中是個頗為壯觀的石刻火焰寶珠，兩只蹲獅相望。
精彩的是門兩側(cè)的大幅石雕，前為鬃毛披散之雄獅臥崗，后為安詳覓食的雙鹿?fàn)幋?；在背景的山石草叢、松竹梅蘭中細(xì)細(xì)尋覓，可見蜜蜂、蟈蟈點綴花間草隙，琳瑯滿目，不一而同。瞥見旁邊就是宦官文化陳列室，信步走入。展室雖小，但上自夏商，下至明清，多角度、多側(cè)面反映了撲朔神秘的宦官生活，使我大致了解到宦官文化的來龍去脈。遺憾的是多為展板，鮮見實物，想來是這一另類人群的遺物至今少有留存吧。
出展室穿欞星門，門內(nèi)并列三座石砌碑亭，中碑亭圓形重檐攢尖頂、四面各開有石券門；東西兩亭四方形重檐歇山頂，南北開有券門，東西兩面雕仿木券式石窗。
中亭的正面碑文刻萬歷皇帝命田義鎮(zhèn)守南京的諭旨，背面為“般若波羅密多心經(jīng)”全文；東西亭內(nèi)的碑文分別記述田義的生平和功績，可惜碑身高聳，難以全閱。亭頂內(nèi)的石雕藻井及碑座雕刻亦是精美，搶眼處盡是龍形盤繞攀騰，唯其型為四爪七彎，與皇家專有的五爪九彎略有差別，然而足以令我瞠目。
碑亭后為石制享殿的殘垣，正中的石碑刻有清康熙帝的御批。享殿之后有石牌坊，其頂部已毀，門額上鐫“古華陰渭川田公壽域”九字依然可辨。壽域門后是墓園區(qū)，奇怪的是并排墳冢五座，看了墓碑才知居中圓丘形的為田義墓，旁邊的是明清兩代太監(jiān)的陪葬墓。
各墓前五子供及瓜果供器均為整石刻就，形態(tài)構(gòu)圖各有千秋，高低起伏，有供器甚或一人之高，且通身上下花紋繁復(fù)，重疊纏繞，極細(xì)極微。
墳?zāi)沟哪谷挂差H考究，或刻歷史典故，如“蘇武牧羊”、“米芾拜石”，或刻傳說人物，如“果老捧壽”、“湘子吹簫”，或刻佛家“八寶”、道家“七珍”等各式法器。
最為有趣的是一座無名墓，墓裙邊繞刻著許多琵琶箏琴簫鼓之類的樂器，實在獨特，猜想墓主生前定是一個愛樂之人。
此刻時近黃昏，偌大的墓園內(nèi)只有我一個獨自徜徉，園內(nèi)樹上鴉鵲偶啼，虎皮墻外一帶遠(yuǎn)山逶迤，倒是別有一番靜幽之感。發(fā)現(xiàn)田義墓的右側(cè)有通道可進(jìn)墓室，就探身沿臺階而下。墓道陰冷幽晦，伸手不見五指，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發(fā)現(xiàn)墓道壁上有個電源開關(guān)，隨手撳下，里面漸漸有了光亮。地宮長方拱頂，正中留有石棺床，前置墓志一盒。不知怎的，此時太陽穴開始隱隱作痛，急忙返身退出。
出得門來，見近旁的一些古建正在修繕，詢問得知是慈祥庵，原為田義的陽宅。參觀至此有兩個感觸：一是墓園氣勢恢宏但逾越禮制，二是石雕石刻琳瑯滿目且精美細(xì)膩。但除了清楚墓主曾任職明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的要職，對于其人其事還是所知寥寥。只是從這墓園的規(guī)格形制和碑文中“賜蟒衣玉帶”推斷，應(yīng)該是深受皇帝寵信的權(quán)監(jiān)，否則無法解釋石象生中華表、石翁仲，而且欞星門、碑亭、享殿、石供桌、石碑等均已逾制的現(xiàn)象?；貋聿殚嗁Y料，方才對田義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田義別號渭川，陜西西安府華陰縣人，生于嘉靖十三年(1534年)，死于萬歷三十三年(1605年)，享年72歲。從9歲入宮到去世的63年宮廷生涯中，經(jīng)歷了嘉靖、隆慶、萬歷三個皇帝，由于他辦事“周慎簡重，練達(dá)老成”，所以“歷事三朝未嘗有過”，并且“始終寵遇不衰，祿米歲增?！?div id="fbwnfa5u" class='imgcenter'>
提起太監(jiān)，人們普遍認(rèn)為他們個個包藏禍心，無惡不作，利用手中權(quán)力干盡了缺德事。一般而言，由于宦官生理上的畸形導(dǎo)致心理上的變態(tài)，總要最大限度地攫取權(quán)力和財富，以取得心理平衡。同時，宦官社會地位低下，等級制度森嚴(yán)，在充滿利害傾軋的環(huán)境中，要卑屈以固寵，一旦得勢，則瘋狂地殘害臣民作為補償。正是這種變態(tài)心理，使得許多太監(jiān)臭名昭著于史冊。明代更是如此，王振、劉瑾、魏忠賢一登上司禮監(jiān)掌印、秉筆的高位后，就獨擅大權(quán)，把至尊至上的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中，對大臣們更是排擠陷害、打擊報復(fù)，弄得天下大亂、四海不寧，政治黑暗到了極點。
但是田義卻是個罕見的例外，史書中記載其“陳疏為無辜、御前救寶秀、涎唾沈一貫”等等，充分說明他是個好太監(jiān)，為人正派，不仗勢欺人，而是盡最大的努力拯救無辜。尤其是在大事上能分清是非，主持公道，敢冒死在皇帝面前據(jù)理力爭。像這樣有膽有識有義的大太監(jiān)在中國歷史上寥若晨星，在宦官一手遮天的明朝更是鳳毛麟角，因此他死后，萬歷皇帝深感痛心，特意為其輟朝三日，賜塋地京西磨石口，“命將作穿冢而葬，賜祭三壇，給東園秘器、白金寶鈔，修碑亭、享殿，蓋異數(shù)也”，又在五天之內(nèi)派三個大太監(jiān)輪番諭祭。生榮死貴，讓多少人慨嘆弗如，又讓多少人追思于他，于是才有了后世太監(jiān)在冥冥中陪伴其左右的明清宦官墓園。作為封建社會中這樣一個身心飽受摧殘的太監(jiān)之義舉，不由得讓我生出一片敬意，誠如蔡東藩先生所評價：“不期太監(jiān)中亦有此人，其名曰義，可謂不愧?！?div id="fbwnfa5u" class='imgcenter'>
而另一方面，田義墓石工的雕刻技藝，正如舒乙先生看后所寫：“田義墓的石刻是東方明珠，是中國式古典石刻裝飾藝術(shù)的登峰造極之品，是國寶，非常可愛。……這是一座真正的石刻裝飾藝術(shù)博物館，真正的。讓天下的人都來看看中國最卑賤的人是多么聰明、多么浪漫、多么會玩、多么有藝術(shù)水準(zhǔn)，創(chuàng)作了與世界其他地方根本不同的璀璨文化?？纯此麄冊鯓影训鬲z之門變成了充滿生命欲望和律動的世界，看看生活的激情和民間文化的智慧是怎樣創(chuàng)作了奇跡?！?div style="height:15p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