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個老戰(zhàn)友在一起閑聊,話題都說到當年的軍人家屬們,都欽佩她們?yōu)榱藝野踩龀龅木薮鬆奚瑸樗齻兊母呱衅焚|而感動。
我們那時都是不到20歲的小伙子,還不知道她們(他們)到底有多艱辛,更不知道作為軍人家屬(現(xiàn)在稱軍嫂)意味著什么。以下是我們親眼看到的家屬縮影,大家也就從這里開始聊起。
作為軍人家屬不容易這是大家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它意味著犧牲和奉獻。我們部隊是為了對付蘇聯(lián)的威脅,在特殊時期的1969年8月臨時組建的,它的基本力量是坦克學校教練團。團、營首長的家屬中許多人都在北京工作,她們并沒有與首長一同來到大西北。連及以下干部的家屬更多的是在老家的工廠或農村,也許沒有達到隨軍的基本條件也不能隨部隊到西北。
她們基本上每年來部隊一次,拖兒帶女的住上一個月必須回去。即使她單位不催團里也要做工作,讓她們回去,那時的規(guī)定就是這樣的。首長回家探親也是一個月時間,到時必須返回部隊,同樣不能超假。算算他們和家人團聚的時間一年只有60天。
每年學校放暑假的時候,這也是河西走廊最好的季節(jié)。許多家屬都帶著孩子來部隊探親。在文殊溝里總會看到一些穿花衣服的媽媽們帶著孩子在溝里玩,這也許是她們一年中最愉快的時光。這個時候團里放電影的場次也多了,軍人服務社也熱鬧了許多,那些操著各地方言的家屬們使整個文殊溝也充滿了生機。山溝里不再完全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和小孩的出現(xiàn),使溝里有了正常的人類生活氣息,我們真希望阿姨們常來,真希望弟弟妹妹們不要離開。
這些家屬們從遙遠舒適的大城市或相對富裕一點的故鄉(xiāng)來到這里,本生就很委屈她們了,而部隊的條件更是有點對不起她們。那時溝里到酒泉沒有公共汽車,她們想到城里去逛商店都是奢望,她們想去看看嘉峪關的長城也不太可能。她們只好在山溝的河邊溜達,看看這光禿禿的山,小孩們到河灘上去踩踩水,僅此而已。
相當長一段時間里她們不能自己做飯,這決不是她們懶,而是部隊沒有這條件。一家人也和我們一樣在大食堂里吃大鍋飯,她們也和我們一樣,一個星期只能洗一次澡…。
那時部隊沒有招待所,在連隊甚至沒有一間多余的房間給她們住,只要有家屬要來,連隊就會提前幾天開始折騰。想辦法騰出一間給他們安一個臨時的家。幾乎每次都是技術員和文書滾蛋,因為只有他們是兩個人住。如果同時要來兩個家屬,就只好請住單間的司務長搬家。這幾個特殊人物只好到排里去擠著住,連里還要到處去找木板給他湊合一張雙人床和兒童床。
大家都會很熱情的去收拾房子,盡可能的找來一些干凈的白紙把床靠墻部分的墻面貼好,把屋子里面可能掉灰塵的地方都仔細掃一遍。把排里的熱水瓶盡可能的多集中幾個放在房間里…。戰(zhàn)士們也只能做這些了,也只能以這樣的方式來歡迎它們!
關于住房問題以一個坦克連為例,三個排住的房間就只能住三十二人,多一個人就有點擠了。連長、指導員住一間;副連長、副指導員住一間;技術員和文書住一間;司務長一間;三個炊事員住一間。余下的就是食堂和兩間倉庫。那時根本就沒有想到還有家屬會來部隊探親,完全是為了打仗設計的一切。家屬們不能自己做飯,連隊也不會特別為她們搞小灶,每天和戰(zhàn)士吃一樣的飯,饅頭、窩窩頭照吃不誤。那些從農村來的家屬還能接受,從大城市來的就有點不習慣了。家屬走了以后,首長還要到司務長那里去結帳交伙食費,他們交費的標準和士兵的伙食標準一樣,每人每天0.69元。不是連隊不講人情,而政策就是這樣規(guī)定的。
我們不知道她們到部隊來時的火車票是怎么解決的,這幾千公里是坐硬坐來的?是臥鋪來的?但我知道要給家屬們買上一張回程的臥鋪票那可是難上加難,完全可以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來形容,動員了所有的關系也未必能買到啊。主要還是火車的車次太少,我記得只有兩躺車:上海-烏魯木齊;北京-烏魯木齊。小小的酒泉火車站一躺車能有幾張臥鋪?這么多駐軍和地區(qū)機關,能給你我們團幾張?也許團里的首長家屬要好辦一點,師里會給她們想辦法的。營及營以下首長肯定要自己想辦法了,我就看到有的連首長家屬由于沒有臥鋪票,只好買一張沒有座位的車票上車。要是運氣好也許能在車上找到一個座位,否則就只有站幾千里回家了。那些帶著小孩的人是何等的辛苦哦,那些還在上學的小孩也是同樣的辛苦?。?/span>
早就聽說有一位連首長的家屬要來,現(xiàn)在終于要來了,連里也準備好了房間和床鋪。因為是到西北后來的第一個家屬,而且是從大城市來的,連隊很重視,還提前打掃了環(huán)境衛(wèi)生。這幾天把首長樂的小孩似的,走路都在跳,嘴里總是哼著革命歌曲呢,我們說他是滿臉幸福和春光。
由于首長臨時有事,不能親自到火車站去接家屬和孩子,就只能由我這個文書去了,連隊向營部借了那輛帶斗的蘇制三輪摩托車。我早早就吃了早飯,為了給家屬一個好印象,還特地把自己也收拾的利索了一點,把那破摩托也擦得很干凈,把半自動步槍也換成了沖鋒槍。
我開著這老爺車(年齡比我大)用了不到一小時就到了火車站,離正點到達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呢??磥砦沂莵碓缌?,就靠在車上睡覺。一覺醒來,覺得周圍怎么沒有一點聲音呢,是不是我睡過了頭,人已經走了吧,嚇得我一身冷汗。我跑到候車室一看,那唯一的大鐘告訴我,還有10幾分中呢。真是謝天謝地,要是耽誤了就麻煩了。
正點到達的時間到了,也沒有聽到廣播,甚至連車站的工作人員都沒有看到。我著急的跑到車站值班時去詢問,看到還有幾個當兵的也在那里問呢,看樣子他們也是來接家屬的吧。站上的人員告訴我們:火車晚點!至于晚點到什么時候他們也不知道。我沒有辦法,著急好在候車室里坐著等。想給首長打電話報告一下車次晚點的事,但此處沒有公用電話,車站的電話又不讓用,真是急得我團團轉。這樣的情況那幾個當兵的也遇到了,有兩個戰(zhàn)士同樣也需要向首長報告。我們商量開一輛車進城去打電話,我寫了一張紙條叫他們幫忙轉告。
打電話的人回來了,火車還沒有來。我們也沒有地方吃飯,肚子早就呱呱的叫了。我們只有在車站的一個水龍頭處喝了點涼水,把肚子哄騙一下。就這樣傻傻的等著,一直到下午4點多中才看到火車突突的開來了。這里沒有多少人下車,我趕快拿出那張寫著來人名字的硬紙板,很快就見到了她們母女倆。我首先做了自我介紹,并說明首長不能親自來車站的原因,她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我看得出來,她很不高興,幾乎沒有和我說話。
首長夫人帶著兩個大帆布提包,看樣子有點重。她顯得很疲憊,也許下車前還是精心打扮過的,衣服有點皺皺巴巴的,但頭發(fā)梳理的很整齊。但小女孩的臉可是臟的,穿著塑料涼鞋的小腳也很黑。我向她們敬禮,并問她們辛苦。
當我提著兩大包東西走到停車場時,她們在車上認識的伙伴都在互相道別,原來這幾個人在車上就認識了。也許她們在家鄉(xiāng)就認識吧。其他單位的都是開小車來接家屬,只有我們和另一個單位是摩托車,顯得相當寒磣。她的眼睛始終看著那輛嘎斯69吉普車,她肯定是在羨慕別人。我把兩個大包捆在車船前面,請她們倆上次。她不干了,說這東西擋住了她的視線,要是掉下來還會砸著她和孩子。我只好將一個包捆到我的座位后面,這就不會擋住她了。
一會她又對我?guī)е鴺尣桓吲d了,認為背著槍好似帶犯人。我耐心的解釋,這是上面的規(guī)定,也是為了我們大家的安全。在這幾十里見不到人的路上,隨時都會有危險,帶槍是必須的。她聽我解釋后也再沒有吭聲了,我們就一路顛簸回去。
我一點不怪她,還很同情她們。真覺得對不起她們,人家從幾千里遠的地方來,從大城市來容易嗎?。我們應該對她們好點,讓她們舒心的把假期過完,這是我的責任。
回到連隊時,部隊正準備開飯了。連里為了表達對家屬的尊敬,全連都改善生活,食品還是比較豐富的,有魚、雞、豬肉、驢肉和許多新鮮蔬菜。每個餐桌上還有一瓶葡萄酒。在靠門口的地方還專門給她們一家人放了三副碗筷,好象是要舉行什么儀式的樣子。
首長和孩子還在洗簌,我就在門外等著。洗完后我就叫他們吃飯了,她突然問我,在哪里吃飯?當聽到我說在食堂以后,她很不高興。我立刻明白,她不愿意到食堂去和大家一起吃飯,這不能怪她,只能怪我們考慮不周。人家從來就沒有和戰(zhàn)士在一起吃過飯,怎么也會別扭的。再說,人家全家在一起的時間有限,讓人家邊吃邊說話不是很好嗎。我跑到食堂去給班長說了這個意見,炊事班長一拍腦門說,老子真是笨到家了,趕快送到那邊去。以后的日子一直是把飯送到他們住的房間,飯后我把碗送回炊事班。。
從大城市來的家屬肯定不習慣我們這里,特別是住的地方和飯菜與北京肯定有天壤之別。我的工作就是每天的下午擔一挑水放在他們的房間里,同時把幾個熱水瓶灌滿開水。有時也把小家伙帶到外面去玩,讓小家伙到河邊去搞水什么的。首長夫人很少和我說話,常常是一個人在那里坐著發(fā)呆,我只是看得出來她不高興,為什么不高興我就不知道了。
有時可以聽到她在和首長吵什么,但只能聽到她的聲音,很少聽到首長說話。其實大家都知道他們在吵鬧,看著首長心事重重的樣子,我們都很同情他,與他開玩笑的興趣都沒有了。過了幾天我還是知道他們吵的原因;她希望首長退伍。我們都理解她的想法,她不愿意每年跑幾千公里來這里探親。
團里專門安排了一輛解放牌大卡車拉家屬們去城里玩,首長陪家屬和孩子也去了,這是他在這個假期里唯一的一次陪夫人進城。其余時間都是她一個人在山溝里轉悠或在屋里發(fā)呆。我們都明白,不是首長不陪,而是工作太多走不開啊。我逗那丫頭;爸爸好不好。丫頭天真的回答我,爸爸是個壞爸爸,他總是不回家,不帶我去動物園。
一個星期以后,基本上沒有聽到他們爭吵。以后的日子還是比較平靜的。20多天時間很快就到了,明天她和孩子就要動身回去。連里也準備了相對好一點的飯菜為它她們送行。炊事班這次聰明了,要把飯菜送到他們住的房間,希望得到首長的表揚。哈哈!這回又錯了!她對我說:她要和孩子與大家共進晚餐,感謝大家的關心。
晚飯前我們都等著她的到來,今天的她可是和以前不一樣,牽著孩子笑瞇瞇的來到了戰(zhàn)士們中間,高高的舉起酒杯,向大家表示感謝。席間她還講了一段話,大意是:感謝全連的干部戰(zhàn)士對她們母女的關心和愛戴,她看到了在這么艱苦的地方,廣大的指戰(zhàn)員舍小家為國家的崇高精神。這種精神深深的打動了她,使她更堅定的支持首長為保衛(wèi)祖國繼續(xù)當兵,決不拖他的后退。他們明年還要來部隊探親,還要來看望大家。
食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我們真有點舍不得她走了,希望她留下來。她第二天一早就走了,很多的戰(zhàn)士還在睡夢中她就走了。戰(zhàn)士們原來還想搞一個列隊歡送的儀式,但被首長和她婉言謝絕了,他們希望戰(zhàn)士多睡一會覺。
我和連長提著行李走在前面,哨兵向首長敬禮, 向首長夫人敬禮!她哭了,流著眼淚向哨兵點頭還禮。團里的小車就停在路口,我把他們的行李放在車上,遠遠的立正站在那里,連長和他們說了幾句話就把車門關上了。我揮手向他們告別,小家伙也高喊叔叔再見。
車門突然打開了,她下車向我走來。她對我說,謝謝你這些天對我的照顧和寬容,我明年還來看你,希望你還開著摩托車來接我。我只是傻傻的說,這是我應該做的,歡迎你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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