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字閨中的孟小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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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前，女子不可以唱戲，甚至不能進戲院，京劇的女性角色，只能由男人扮演，行話叫乾旦。偶爾，也有自學(xué)成才的女子上臺，女子扮演的旦角叫坤旦，但不怎么受正人君子待見。1897年，后來成為北洋風(fēng)云人物的吳佩孚，到一家煙館抽鴉片，看到男女同臺演戲，就勃然大怒，掀翻了鴉片臺子。
清朝滅亡之后的1916年，人稱“響九霄”的梨園名伶田際云創(chuàng)辦崇雅社，這是中國第一個女伶科班。自此，女子也可以正式唱戲了，但還是不允許與男女演員同臺獻藝，怕鬧出丑聞來，有傷風(fēng)化。
直到1928年，京劇大腕楊小樓上書北京市政府，斗膽呼吁，才打破男女演員不得同臺的禁令。這一年秋天的一個夜晚，在北京東珠市口的開明劇院，楊小樓邀請18歲女伶新艷秋，與他同臺共唱《霸王別姬》。這是京劇史上有記載的第一次男女同臺。
此前的男女同臺，只能悄悄進行，只是小規(guī)模堂會。
1926年5月4日，王克敏五十大壽。王曾任北洋政府財政總長，后來成為大漢奸，是北京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生日堂會級別相當(dāng)高，請的是名角余叔巖和梅蘭芳。只因余叔巖身體不適，不宜上臺，就有人推薦了女須生孟小冬。
那一天，在王克敏的生日宴上，孟小冬與梅蘭芳唱的是《游龍戲鳳》。孟小冬女扮男裝，飾演明武宗朱厚照，梅蘭芳男扮女裝，飾演酒吧女鳳姐。戲臺上，孟梅顛倒身份，把一出打情罵俏的戲演繹得淋漓盡致。心底里，二人又還原成尋常食色男女，眉目傳情，互生愛慕。
男女同臺，假戲成真。老祖宗最痛心的有傷風(fēng)化的故事到底還是發(fā)生了。
梅蘭芳有個鐵桿粉絲叫馮耿光，時任中國銀行總裁。馮總裁對梅蘭芳一向愛護有加，1915年，穆辰公在《國華報》和《群強報》連載紀(jì)實小說《梅蘭芳》，爆料梅蘭芳優(yōu)而娼，馮總裁讓兩家報紙關(guān)了門，《梅蘭芳》出版單行本，馮總裁又見一本收一本，統(tǒng)統(tǒng)燒毀。馮總裁看出梅蘭芳對孟小冬有意，自然極力撮合。
其時，梅蘭芳已有兩個妻子，嫡妻王明華，平妻福芝芳，再往家里娶第三個妻，怕自己擺不平。馮耿光再三慫恿，我家房子多得很，就在我家洞房花燭好了。梅蘭芳就動了心。
1927年春天，33歲的梅蘭芳和19歲的孟小冬，在馮耿光家里悄悄結(jié)了婚。4月，梅蘭芳在東城內(nèi)務(wù)府街覓得一處房子，金屋藏嬌，過起了家外有家的幸福生活。
梅蘭芳和孟小冬結(jié)婚之后，就不讓孟小冬拋頭露面再演戲。
為情所困的孟小冬
2
孟小冬1908年出生于上海的梨園世家，從小跟著父親走南闖北，扮演娃娃生。8歲登臺，11歲正式掛牌，與梅蘭芳結(jié)婚之時，孟小冬已是舞臺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女須生，人稱“冬皇”，在許多粉絲心目中，孟小冬是女神一般的存在。
孟小冬最狂熱的粉絲是王維琛。
王維琛是前京兆尹王達的兒子，初識孟小冬之時，還在朝陽大學(xué)讀書（朝陽大學(xué)1950年與華北大學(xué)合并為中國人民大學(xué)）。偶然看了孟小冬扮演的男人，王維琛為之著迷，孟小冬演到哪兒，他追到哪兒。為此還放棄了學(xué)業(yè)，只想和孟小冬百年好合。無奈孟小冬不喜歡他，居然嫁給了假女人梅蘭芳，而且，再也不登臺唱戲了，羨慕嫉妒恨，讓王維琛對梅蘭芳切齒痛恨。他讀過穆辰公的《梅蘭芳》，對梅蘭芳很是不屑，梅居然搶走了自己的女人，王維琛怒火萬丈，只想干掉梅蘭芳。
王維琛不知道梅蘭芳和孟小冬住在哪，但他知道，馮耿光是梅的老斗（男旦的靠山），梅蘭芳時常出入馮府，就懷揣一把手槍，不時到馮府大門外轉(zhuǎn)一轉(zhuǎn)。
1927年9月14日，王維琛又一次來到馮府，遠遠地看到梅蘭芳進去了，他想尾隨進去，卻被門衛(wèi)攔住了。他對門衛(wèi)哭訴，奶奶病逝，沒錢買棺材，想請馮老板、梅老板資助一二。門衛(wèi)表示同情，還是不讓他進門，只是稟報馮耿光，給了王維琛20塊錢。王嫌不夠，仍然嚷著要見馮、梅二人。
其時，《大陸晚報》主筆張漢舉也在馮府做客。張漢舉，梅蘭芳好友，京城著名娛記，人稱“夜壺張三”，孟小冬的“冬皇”美譽，就是他最先叫出來的。娛記愛熱鬧，張漢舉聽得外面喧嘩，就出來看看是怎么回事。
王維琛一見張漢舉是個有身份的人，就一把拽住，用槍頂著他的頭說，梅蘭芳搶了我女朋友孟小冬，我只找他算賬，帶我去見他，就沒你的事兒。
張漢舉還算冷靜，說兄弟別沖動，有話好好說，只要是錢能解決的問題，都好商量。
王維琛為追孟小冬花了不少錢，心想梅蘭芳能賠他一筆錢，也就算了。就臨時改變了主意，給錢也行，10萬大洋，要現(xiàn)洋，馬上就要。
馮府一時湊不齊10萬大洋。
梅蘭芳就趕緊打電話給銀行，讓他們送錢來。
竟然有人到馮府來撒野，馮耿光很生氣，梅蘭芳給銀行打完電話，他就接過電話，給警局打了個電話。
10萬大洋送到馮府時，警察也來了。
都是有模有樣的人，竟然?；ㄕ?，王維琛很憤怒，很傷心，一槍打爆了張漢舉的頭。
警察亂槍齊發(fā)，王維琛當(dāng)場斃命。
張漢舉死得也不是特別冤，當(dāng)年梅蘭芳和孟小冬同臺演出《游龍戲鳳》，就是他提議的，“一個是須生之皇，一個是旦角之王，皇王同場，太有戲了?！泵访弦遣煌_演戲，可能也就沒有二人的情投意合，王維琛也就不會絕望拼命了。
“夜壺張三”暴死，倒沒有什么后遺癥，梅蘭芳給張家兩千大洋，張家也就不說什么了。難堪的是，梅蘭芳本來是瞞著兩個老婆和孟小冬秘密結(jié)婚的，給王維琛一鬧，小報一咋呼，弄得天下皆知，梅蘭芳很不好意思。
梅蘭芳和孟小冬
3
梅蘭芳的嫡妻王明華，比梅蘭芳大兩歲，在生下兩個孩子之后，王明華做了絕育手術(shù)，全心全意輔佐梅蘭芳的事業(yè)，梅的化妝、服飾都由她掌管。不料，兩個孩子先后夭折，王明華就張羅著為梅蘭芳娶了平妻福芝芳，為梅家生兒育女。
王明華宅心仁厚，梅蘭芳偷娶孟小冬，鬧出大事來，她也不計較，左右維持，使得三個女人各守本分，也還過得下去。
1929年初春，37歲的王明華因肺結(jié)核去世，打破了三女侍一夫的平衡局面。
1930年1月，梅蘭芳籌劃赴美演出。此前，梅蘭芳曾兩次赴日本演出，均由王明華陪同，這次去美國，梅蘭芳想帶孟小冬。
福芝芳一直嫌孟小冬是個喪門星，王明華在世之時，她不好發(fā)作，此時，她已是梅家說話算數(shù)的人，“梅蘭芳將偕夫人赴美演出”的新聞刺激了福芝芳，我才是真正的梅夫人，陪梅蘭芳去美國的人，應(yīng)該是我，那個不明不白的小三，算哪根蔥？福芝芳鬧將起來，鬧得肚子里的孩子流了產(chǎn)。
梅蘭芳唉聲嘆氣，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不帶夫人，去了美國。
孟小冬很受傷，隱居天津，吃齋念佛，祈求婚姻美滿、一生平安。
梅蘭芳扮演的女人，讓美國人開了眼界，波摩拿學(xué)院和南加利福尼亞大學(xué)各給了梅蘭芳一頂榮譽文學(xué)博士帽，但梅蘭芳賺了吆喝賠了本，十多萬大洋打了水漂。
1930年8月5日，梅蘭芳從美國載譽歸來不久，他兼祧的伯母去世。兼祧的伯母等同親娘，梅蘭芳急急忙忙往家趕。
梅家舉行了隆重的葬禮。孟小冬也趕到了梅家大院。她和梅蘭芳結(jié)婚三年多，還沒有踏進過梅家的門，這一次，她準(zhǔn)備以媳婦的名義為婆婆吊孝，正式在梅家亮相。
孟小冬選擇了最好的時機，不管以前有多少恩怨，梅家都沒有理由拒絕她對死者表示敬意。
孟小冬怎么也沒有想到，福芝芳竟指使仆人，不讓她進梅家的大門，仆人也不稱她“少奶奶”，只口口聲聲叫她“孟大小姐”。
吊客中許多名流大家，都認(rèn)識孟小冬，卻沒人說話，只是默默地看笑話。
孟小冬從沒吃過這種虧，大吵大鬧：“叫你們老爺出來！”
梅蘭芳聽說孟小冬來了，叫一聲苦，要去看看。
福芝芳在梅蘭芳身后說：“誰要把那不三不四的掃把星放進來，這屋里就要再死一個人！”
梅蘭芳本就不是敢說硬話的人，剛從美國虧了十多萬大洋回來，越發(fā)沒有底氣，他來到大門口，對孟小冬說：“你先回去吧?！?/p>
孟小冬的心瓦涼瓦涼，說不出話來，一轉(zhuǎn)身，潸然淚下。這個男人，靠不住了。
此事過后，梅孟二人一度重歸于好，但孟小冬寒透的心再也不能回暖。
1931年7月，孟小冬正式跟梅蘭芳提出分手，并放出狠話：“我今后要么不唱戲，再唱戲不會比你差；要么不嫁人，再嫁人也絕不會比你差！”
杜月笙和孟小冬
4
要分手了，孟小冬才發(fā)現(xiàn)，因為梅蘭芳不許她唱戲，自己幾乎一無所有，4年不明不白的苦頭，白吃了。
孟小冬不甘心，向梅蘭芳要“青春損失費”。
梅蘭芳不差錢，成名初期，他的出場費是200塊大洋（一塊大洋的購買力約為100斤上好大米），鼎盛時期，有人愿意出10根金條請他唱堂會。但梅蘭芳賺下的錢，都由福芝芳掌管著，他拿不出來，就左右搪塞，還想和孟小冬再過下去。
孟小冬有個閨蜜叫姚玉蘭，是上海青幫老大杜月笙的四姨太，一聽梅蘭芳不爽快，就向杜月笙吹起了枕邊風(fēng)。
孟小冬12歲在上海出道之時，杜月笙就給她送過花籃，自然樂意為她出頭，就拜托鄭毓秀幫個忙。鄭毓秀是早年鬧革命的同盟會員，還是中國第一個女博士、第一個女律師，大名鼎鼎，她鼓動孟小冬和梅蘭芳打官司。法官雖然也愛看梅蘭芳的戲，但有鄭毓秀站臺，還有杜月笙傳話，他不敢不主持公道，就判梅蘭芳賠孟小冬4萬塊大洋。
梅孟二人的離婚官司，轟動一時，其熱鬧程度，超過了梅孟二人演過的戲。
孟小冬贏了官司，破碎了一顆玲瓏心。
1933年9月5日，孟小冬在天津《大公報》連登三天《緊急啟事》：“冬當(dāng)時年歲幼稚，世故不熟，一切皆聽介紹人主持……蘭芳含糊其事，于祧母去世之日，不能實踐前言，致名分頓失保障。雖經(jīng)友人勸導(dǎo)，本人辯論，蘭芳概置不理，足見毫無情義可言。冬自嘆身世苦惱，復(fù)遭打擊，遂毅然與蘭芳脫離家庭關(guān)系。是我負(fù)人？抑人負(fù)我？世間自有公論，不待冬之贅言……自聲明后，如有故意毀壞本人名譽、妄造是非、混淆視聽者，冬唯有訴之法律之一途。勿謂冬為孤弱女子，遂自甘放棄人權(quán)也?！?/p>
9月25日，孟小冬在北京吉祥戲院演出《四郎探母》，由此開始重返舞臺。后來，孟小冬又拜余叔巖為師，成為余派傳人，唱戲的確不比梅蘭芳差。
杜月笙當(dāng)年在上海追過孟小冬，未果，此番再見孟小冬，又來勁了。
早年間，杜月笙是上海街頭的小混混，此時，他已是蔣介石都敬重三分的青幫大亨，也算是不比梅蘭芳差的男人。
有閨蜜姚玉蘭用心成全，不知不覺，孟小冬就和杜月笙在一起了。
1949年4月27日，孟小冬跟隨杜月笙，移居香港。
杜月笙還想帶著全家遠走歐洲，孟小冬說：“我跟著去，算丫頭呢還是算女朋友呢？”杜月笙一愣，孟小冬跟了自己十多年，看似豁達，原來還是在乎名分的。
1950年秋，62歲的杜月笙送給42歲的孟小冬一場盛大婚禮，正式娶她為五姨太。第二年，杜月笙在香港病逝，蔣介石為他題寫了四個字：義節(jié)聿昭。
1961年8月8日，梅蘭芳在北京病逝，享年67歲。
1977年5月26日，孟小冬在臺北病逝，享年69歲。
許多年以后，人們還在糾結(jié)孟小冬當(dāng)年的狠話。同為戲劇大師，梅蘭芳和孟小冬，到底誰的戲唱得好？同為非凡男人，梅蘭芳和杜月笙，到底誰比誰差？
各有各的說法，誰也說服不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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