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芒種,奇怪節(jié)氣本來是指導農時的規(guī)律,芒種這天基本華北的小麥開始收割,人們站在地頭,望著似乎看不到邊際的麥田,捏著手算計這片麥地今年能打多少糧食,可能大多數人不相信,我還記得小時候交糧食稅的場景,各家的糧被集中到長條狀的麻袋里,麻袋堆滿一整輛車,有小孩會趴在裝滿糧食的麻袋上,大人們看著驢拉板車,隨意談笑,像一年中的某一塊石頭終于落地。
我好多年都沒在收割麥子的時候回家,記憶中最近的一次還是初中,那時候已經有收割機,對村子來說,那還是個新奇的東西,巨大的機器沖進麥田,一來一回,一家人需要一整天收割的麥子整齊地裝進袋子,省去了很多原始的程序,我們那里家家都有鐮刀,割麥用的鐮刀,也有板車,先是將麥捆裝上板車,拉到場里,車后邊跟著不斷撿起遺落麥穗的人,一般要拉好幾回才能將全部的麥穗運到場里,最后一趟,大人會特別細心,從麥地來回走,不斷撿起掉下去的麥穗,你也許想不到,這些麥穗有時候會特別多,丟落的麥穗往往會引起一兩聲惋惜。
收麥子的季節(jié)里村里是熱鬧的,家家燒水,那時候還流行現在叫沱茶的茶葉,特別硬實,需要砸開,丟一兩塊到水壺里,小孩負責把水壺送到場里,大人暫時停下,用大白瓷碗接一碗茶,仰脖喝下,這時候的風吹過來都是熱浪,但是印象里好像喝完茶,熱烈的風也有一絲涼意,村里小孩對收麥子有一種特別珍貴的回憶,那時候空氣里滿是新麥子抖落灰塵后的香氣。
一般收完麥子會有一兩場雨,好像歷來都是如此,下完雨,麥地里丟落的麥粒居然已經開始發(fā)芽,于是麥地一眼望去,除了整齊的麥茬,還會有幾處剛長出來的嫩綠麥苗。
到后來,我看到一本書,《麥田里的守望者》,我以為它是說的其他東西,跟麥浪、收獲相關的事情,因為收麥子確實意義重大,我那時候以為它是值得大書特書的,播種、收獲,無疑是一種接近自然的終極生活方式,所以當我看完那本書的時候,其實是失望的,原來不是寫麥子,跟收獲似乎也沒什么關系。
作為已經距離收麥子這樣的活動很遠的人,事實上距離也算遠,居然會在意節(jié)氣,這本身就是一件驚奇的事情,城市不需要收麥子,水泥地面也無法播種、收獲,收割機到城市里也毫無用處,如果在大街上看到一輛收割機,大家并不會感到驚奇,收割機自己也會感到不適,它的威風只能在無邊無際的麥浪里,被站在地頭的人們驚奇的眼神賦予,緩慢駛過田野,我想司機肯定有某種驕傲,麥穗整齊地卷入收割機,麥稈被打碎吹出機器,麥粒圓滾滾,整齊地堆積在機器的麥倉里,收完一片土地,打開麥倉,麥浪變成麥粒,滾滾而下,這家的麥子還沒放完的時候,已經有下一家在等著,那家的主人站在地頭,眼神焦急,害怕收割機去了其他家。
現在村子里人越來越少,在乎收麥子的人很多也已經不在了,收割機還會在田野緩慢前進,不過這種表演的觀眾越來越少,麥浪依舊整齊,空氣里依舊會吹來熱烈的風,似乎唯一能感受到的,也只有地頭的樹了,不過好像現在地頭都種上了風景樹,原來高大的桐樹都被砍伐殆盡,風景樹都一個樣子,春天開著一樣的花,夏天長出一樣的葉子,現在小孩也不知道,哪棵樹上有鴿子窩,哪棵樹上有烏鴉窩,哪棵樹上的傷痕是怎么來的,他們更加不知道,桐樹的嫩葉羊特別喜歡吃,他們更加不知道,地頭的雜草每一種都有自己的名字,這些名字只有用我們那的口音才能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