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做了一個夢，夢見已經(jīng)去世的外婆交給我一個孩子。
最近我晚上睡得不太好，白天又被一些瑣事困擾，整個人情緒很低落。在夢到外婆前，這一夜我醒了好幾回，陸陸續(xù)續(xù)還夢到一些別的，什么在房間里困住了，怎么都出不去之類的……醒過來的時候，只有零零碎碎的畫面，記不全了。
夢到外婆這段異常清晰，先是夢到她交給我一個還在睡覺的小女孩。
我看到的畫面是外婆把她抱到我手里，告訴我說這孩子之前都是她幫我?guī)е?，帶了兩年了，問我現(xiàn)在是不是愿意自己帶。我素來都很向往要一個女兒的，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外婆叮囑說：“孩子醒過來的時候可能有點怕生，萬一要是她害怕，就告訴她，外婆還在隔壁。”
于是我很小心地抱著這個小女孩等，香香的，軟乎乎的，心里竊喜：“真好，我也有女兒了啊。”可是專心看了看她的臉吧，感覺她長得不怎么好看，我內(nèi)心暗暗嘀咕了一句“原來我生的女兒也就長這樣啊”，有一丟丟小小的失望。
不一會兒這孩子醒了，我熱情地跟她套近乎，但是她挺皮的，就在被窩里面各種鉆來鉆去，跟條大蟲子似的，蒙著被子各種蛄容，一會兒冒一下頭，逮都逮不著。我就產(chǎn)生了一點不耐煩的情緒，心想：“這可咋整，她連安靜地聽我把話說完都做不到，怎么增進感情嘛。”
就在我正犯愁的時候，我看向門口，外婆滿頭白發(fā)，穿了條黑褲子，站在那里，頭略略歪向一側(cè)，神情很欣慰地看著我，仿佛是在等著看我如何處理的樣子。
這是我整個夢境里唯一一次看到外婆的形象，也可能是在我外婆去世后，第一次在夢境里看到外婆的全身形象，非常完整，也非常具體。
我的外婆個子很嬌小，年紀上去了以后有一點點駝背。從我記事起，常年留著不過耳垂長度的短發(fā)。但是在這個夢里，外婆身姿挺拔，頭發(fā)長了不少，是過肩的程度了，整個人看起來比我記憶中的要年輕不少。
此時夢境中的我，眼前忽然插進一些別的畫面，好像是攝影棚里在做拍攝，攝像機對準的位置里有一個是空座。我在夢中的理解是，外婆在給我回顧，我女兒上過好多次拍攝，那個空著的位置就是她坐的。我心想，這孩子倒是挺厲害，小小年紀有這么豐富的拍攝經(jīng)驗，回頭要不要發(fā)個朋友圈炫耀下：“看，這是我女兒！”
夢到這里，我理性的老毛病又來了，我突然想，我下個月就離婚滿11年了，這中間也沒談過什么正兒八經(jīng)的男朋友，外婆說幫忙照顧我女兒兩年，再看她的個頭樣貌，確實也就兩三歲的樣子吧。那我這到底是跟誰生的？我又生了個孩子，這么大的事我怎么就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當我在夢境里開始思考，就意味著這個夢到盡頭了。醒來后趁自己還記得，立刻躺在一片黑暗中，淺淺地分析了一下，為什么會做這么一個夢。
周五在單位，同事美女聊起孩子，說她的兒子小的時候會通過大人的言行來看一看“你們是不是冷落我”，并且當他覺得判斷結(jié)果讓他不滿意的時候，他會跟大人提出來。
我說：“說明你兒子在家里被養(yǎng)得很好，一直都是很受重視的，他才會有這種比較，而且敢很放松地說出對你們的評價結(jié)果，提出要求。我小的時候，就一直被教育要溫順、體貼、識大局，在我心里吧，大家不重視我是應該的，我根本不會有感覺，這是不是冷落我了，也根本想不到去比較?！?/p>
然后我就提了一件最近發(fā)生的事，我爸爸那天買了兩條黃魚清蒸。因為我媽是常年喝中藥得忌口，不吃這個，我兒子最近又在被我罰只能吃泡飯加橄欖菜，所以我當時想，那就我跟我爸一人一條。
我晚飯吃得早（我是想，干脆早點吃完，免得讓放學回來的小小何看到我吃好吃的，他會鬧心），我父母還沒開始用餐。我刷刷劇，吃吃魚，過了一會兒正好手頭上有個事，我認真看了會兒消息，耽擱了十幾分鐘的樣子。等我回過神來，一抬頭，面前盤子里的魚頭，不見了。
我就很疑惑，我甚至人都沒離開過座位。我爸爸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看你這么久沒吃，以為你不要吃了，所以我拿過來吃掉了。”我心里很委屈：“爸爸，我都跟你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了，你不知道我愛吃魚頭啊？而且你不知道我是那種，把一份食物里最好吃的，留到最后吃的？”我爸說：“你把另一條魚吃了吧?！蔽艺f：“這不是補償不補償?shù)膯栴}，我知道你愛吃魚，而且很重視菜的外觀顏值，我甚至在整個吃我那條魚的過程中，都小心翼翼，盡量不要把留給你的那條碰到……可你……你們都說很喜歡我這個女兒，但其實你們都不知道我到底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
幾個月前的樣子，我還跟父母聊過，我媽以前吃魚的時候，每次都：“這魚頭你們不吃了吧，那我吃了哈?！彼o出的一種感覺是，這是大家都不要吃的東西，她來收拾殘局。但我心里清楚，我媽愛吃魚頭的，我爸也愛吃魚頭的，我也愛吃魚頭，但我跟我爸都是為了寵著我媽，默默讓給她吃了而已。我當時還說，我百分百確定我媽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心里是當真覺得我們只是普通地，剩了一個魚頭，沒人要吃。
我跟同事美女們講，我并不是計較魚頭被吃了。但這么多年我對我父母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堪稱了如指掌，我甚至可以預判，出現(xiàn)哪一種觀點或者一句什么話，我父母聽到了，分別會有什么反應。可他們是真的沒有那么了解我，至少不像他們以為的那么了解我，而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也不如我以為的那么了解我。
同事美女說：“你爸爸這是把你當一個大人養(yǎng)，把你媽媽當一個小孩養(yǎng)了，母女倆倒過來了?！?/p>
我說：“對對，心理學上講，就是沒有在對的位置上。我覺得我父母從來沒有把我當成過孩子，我外婆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把我當成孩子來對待的人。所以她去世了以后，我就覺得自己再也不能當孩子?！?br>
另一位同事美女說：“主要是因為你爸爸媽媽關(guān)系太好了，我媽跟我講的，夫妻倆如果太過恩愛的話，其實小孩子很可憐的，因為TA會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局外人，只是在旁邊圍觀他們的幸福生活?！?br>
這句當場就戳中我了，沒有哪一個詞更精準地描述了這些年來我在這段家庭關(guān)系里的感受，“局外人”——沒錯，就是它。
同事美女說以前她也不懂這個道理，有一次她給女兒買了什么禮物，她女兒就特別高興，說爸爸媽媽這么記得她，好感動啊。她一開始覺得，這點小事有什么好這么開心的，后來自己的媽媽講了前面這個話以后，她就懂了，因為她女兒收到這個禮物，就感受到了被父母重視（她跟她先生關(guān)系很好，有什么事情都很愿意跟對方交流，也是相當融洽親密的類型）。
她一講這個例子我更贊同了，我從小一直受到我父母表揚的一點是“我女兒從來不提要求的”，哪怕是我父母特地來問我要不要買什么，有沒有想要的，我也只回一個：“隨便”。我爸媽給我什么禮物我都當寶一樣收著，我小時候唯一收到的一個娃娃，我爸爸給我從外地出差帶回來的小熊，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十多年了，搬過兩次家，完好無損地擺放在我房間的玻璃柜里供著，除了白色部分的毛發(fā)黃了，全身連掉毛都幾乎沒有。我床頭柜的木盒子里還收著我爸送給我的金屬手鏈，我媽送給我塑料項鏈，不夸張地說比我后來成年，他們送給我的那些真金白銀奢侈品要保護得更仔細。
我想，我做的這個夢，多少跟這段對話有那么點關(guān)系。而最近困擾我的一些點，也恰恰在于我跟叛逆期兒子之間的較勁。
在我的潛意識里，我大概既頭疼于，他怎么跟我性格完全不像，一點都不聽話，但同時又羨慕于，太好了，他跟我性格完全不像，可以一點都不聽話。前者讓我產(chǎn)生自我否定：“我一定是一個很糟糕的媽媽”，后者又讓我自我肯定：“我兒子不會走我一樣的老路——從他的成長體驗里，他應該會很放松很快樂，很有安全感——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好像又挺成功的。”
分析到這里我意識到，
原來外婆給我的孩子，
就是我自己??；
是那個不那么溫順聽話乖巧的，
有自己想法和要求的我自己啊；
是那個躲在我心里還沒有長大的，
不管不顧別人怎么想的，
叛逆的小女孩啊。
外婆是在跟我說，
吟吟啊，
你要好好照顧她呀，
外婆把她交給你啦。
以上就是我關(guān)于這個夢境的，小小的自我分析和心得總結(jié)，解夢解到上面這段，淚流滿面。當然在這個分析的過程中，我還收獲了一些其他的東西，比如：
當年的媽媽看到初生的我，第一反應“怎么這么丑，肯定不是我生的”（這事真的困擾我很多年，每次我遇到不如意，率先想的因素就是“一定是我顏值不過關(guān)”），不一定是種嫌棄，也可能只是對自己生育能力和基因把控上的失望。至少我在夢境里覺得我這個女兒不夠好看，情緒上確實是對自己失望，不是對她（當然了，我跟我母上大人性格天差地別，我的感受不能代表她的），在這一點上我可以跟當年的媽媽和解了。
還有一些其他的點……不過我困了，要去補個覺，以后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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