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來,濱城艷陽高照,完全一副秋天的老面孔。梧桐寬大的葉子開始飄零,樹影已然斑斑駁駁;五角楓像一團火,舉著火把在燃燒;銀杏的葉子很像古代仕女手里的小扇子,黃得耀人眼。海上吹來的風(fēng),濕潤中略帶一絲涼意,但絕沒有北方的西風(fēng)凜冽,更不見一片雪花飄落。對于聽慣了西北風(fēng)敲窗和看慣了鵝毛大雪壓屋頂?shù)奈襾碚f,冬天要是不下雪,那簡直就算不得冬天。
北國的冬天便如同放電影一樣在頭腦里閃現(xiàn)。西北風(fēng)吹著哨子呼嘯而來,翻過大興安嶺山麓,直撲嫩江平原,攜著灰塵刮著雪粒,把北國凝成一個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童話世界。西北風(fēng)冒煙雪,那才是北國的冬天特有的標志。
“東北的冬天更像一坨潔白無瑕的冰,需要有一鍋老湯來蒸煮?!毕胫胫季w就像那落在熱鍋上的雪花,瞬間化成水汽氤氳開來。
北國的冬天,如果適逢假期而又不期而遇一場好雪,便是都市上班族最快樂的日子。擁被懶坐,寂夜捧一本書靜讀,或者煮上一壺好茶,拈盅品茗,都是不錯的選擇。這些只適合一個人獨享,最開心的還是約三五好友去吃火鍋。我所說的火鍋并不是老北京的銅火鍋或者韓國舶來的電火鍋,而是北方獨有的木火鐵鍋。木火鐵鍋,顧名思義,就是灶上鐵鍋,灶下木柴,鍋里燉上活魚或者牛羊肉,圍上一圈食客的火鍋。
如今生活富裕了,家家廚房都已經(jīng)現(xiàn)代化。鑄鐵大鍋已然退出廚房;木柴也早已被煤氣、電燈清潔能源替代,難得一見了。只是經(jīng)過煤氣或電加工出來的食品,怎么也沒有使用原始的鐵鍋和木柴做出來的有滋味。于是那些保留了傳統(tǒng)烹飪方式的火鍋店便應(yīng)運而生。
(依安 劉懷玉 攝)
一口十二印的大鐵鍋,鍋里煮上一鍋野生活魚,水庫的胖頭或者草根上佳;鍋邊兒轉(zhuǎn)圈兒貼一溜兒金黃的玉米餅子;圍著鐵鍋再轉(zhuǎn)圈坐上三五好友,開懷暢飲。那樣的一鍋熱騰騰的好魚,無論如何都帶有幾分懷舊的溫馨。
酒要東北的純糧食酒,富裕老窖或者黑土地吧,總之是黑土地上長出來的紅高粱或者黃玉米幾經(jīng)蒸煮釀造而出的瓊漿玉液。那顆粒飽滿的糧食釀造的燒刀子,一口悶下去,就會有一條火線從喉直燒到胃里去,最后流進沸騰的血液。酒酣肝膽尚開張,東北人的豪氣頓生,什么西北風(fēng)冒煙雪,都會被半斤燒刀子融化。
蒸騰而起的熱氣,彌漫著魚的馨香,鍋底的木炭嗶嗶啵啵地跳舞,熊熊的火苗竄出來,火光舔著人的臉,從里到外地夾擊,讓本就醉酒的面龐慢慢地變成古銅或者紫紅。
屋外的雪簌簌地落著,慢慢悠悠,不緊不慢,落滿了山頭,落滿了山溝,落滿了人的心頭。屋里的人可以吆五喝六,可以觥籌交錯,可以大快朵頤……
有時覺得很奇怪,因為一場紛紛揚揚的雪才有了圍爐而坐的歡聚,而一旦圍坐在一起,卻又常常是把這相聚的因由忘懷。但是,那灶下的熊熊之火和鍋中氤氳的熱氣仍然是脫不了紛揚的雪花的陪襯,雪花是每年都要見的,而這樣的火鍋卻不常開了。
那一天,端起了酒杯,驀地就想起朱敦儒的《西江月》:“幸遇三杯酒好,況逢一朵花新。片時歡笑且相親,明日陰晴不定。”朋友們都很詫異,許是喝多了吧,一笑而過罷了。那時還沒有雪,透過窗簾望去,還看得見窗外月移風(fēng)動,柳影婆娑。而現(xiàn)在那柳樹一定早已褪了綠裝,在風(fēng)雪中揮舞著枝條吧?
不逢北國的冬天已經(jīng)有幾年了,那樣的熱氣騰騰歡聲笑語的火鍋也早已成了舌尖上的記憶。但是每到西風(fēng)乍起,雪花飄落的時候,便不可遏止地想起北國,想起北國的漫天大雪,想起熱熱鬧鬧的木火燉煮的火鍋。有時候,你只有遠離了故鄉(xiāng),才會更懷念她的美好;因為有了遙遠的距離,才會被故鄉(xiāng)的某種美味牽心牽肺、牽腸掛肚。
忽然想起往??础对娊?jīng)》里的那句“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當(dāng)時并沒覺得如評論家們說得那樣好。如今,想起北國的冬天正該是紛紛揚揚的冰雪天,正該是三五好友相聚的美好時光,莫名就有種沖動:人,真的像那胡馬一樣依著北風(fēng)的么?
原載紙媒《沈陽鐵道報》2018.12.16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