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 詩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課堂鏡頭
菲 菲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要怎么教呢？太美的東西，反而無從下手。對林徽因的生平傳奇了解多于對她作品的了解，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只津津樂道于她的情感糾葛。這首詩與孩子們學(xué)過的其他現(xiàn)代詩最大的區(qū)別在于它非常特別的形式，不如由此切入，讓他們反復(fù)誦讀，再改寫成常見的形式作以對比，體會這首詩的別具一格的形式美。
導(dǎo)入后，讓一位讀過《林徽因傳》和《人間四月天》的同學(xué)簡介作者，那孩子說著說著就跑題了：“……她十六的時候，在倫敦遇見了詩人徐志摩，徐志摩愛上了她，還為她離婚……”其他孩子捂嘴偷笑竊竊私語，一股曖昧的情緒在教室里蔓延，看來，這是個繞不開的話題。嗯，為什么一定要繞開呢？他們的興趣點也許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于是，等他說完，我接著說：“兩位詩人因才華惺惺相惜，但林徽因又是一位理性的女子，拒絕了有婦之夫徐志摩的追求，嫁給了建筑學(xué)家梁思成。1931年，徐志摩因飛機失事而遇難，1932年，林徽因的兒子出生，1934年她在《學(xué)文》發(fā)表了這首《你是人間的四月天》。有人說這首詩詩為悼念徐志摩而作，有人說是寫給他剛出生的兒子，請同學(xué)們讀一讀這首詩，說說你的看法?！?/p>
孩子們一聽，興味更濃，紛紛鉆進課本里默讀，企圖從中找到一點關(guān)于徐林二人戀情的蛛絲馬跡。須臾，他們?nèi)粲兴в秩粲兴虬?，把目光投向我，似乎在期待我給出一個分明的答案。
“你們認為這首詩是寫給誰的呢？為什么？”
“老師，我覺得這首詩是寫給她的兒子的，我們學(xué)過朱自清的《春》，說春天像剛落到的娃娃，這首詩贊美四月春天的美景，所以應(yīng)該是寫給她的小兒子的?！?/span>
“詩里說，'雪化后那片鵝黃，你像；新鮮初放芽的綠，你是；’這些比喻都體現(xiàn)了新生命的蓬勃美好，'鵝黃’'新芽的綠’，色彩明麗柔和，就像襁褓里的嬰兒一樣可愛，所以應(yīng)該是寫給她出生不久的兒子?！?/span>
“還有，只有形容小孩子才會說是'天真’是'燕’，燕子一樣活潑，沒見過形容哪個大男人用這樣的詞啊?！?/span>
孩子們哄笑，把手舉得更高。
“'是燕在梁間呢喃’這一句讓我想起今年春天在教學(xué)樓一樓房梁上的燕子窩，大燕子捉了蟲子去喂小燕子，然后蹲在窩邊用嘴給小燕子梳理羽毛，就像母親在孩子耳邊呢喃。”
有孩子在鼓掌。
“詩里說'你是夜夜的月圓’，月圓往往象征著人圓，象征著幸福美滿，可徐志摩當(dāng)時已經(jīng)死了，夜夜陪伴在她身邊的是她的兒子，所以是寫給她兒子的?！?/span>
“如果是寫給一個已故的人，應(yīng)該有一點悲傷、遺憾什么的，可是這首詩從頭至尾洋溢著春天的歡愉喜悅，我覺得林徽因早就把徐志摩忘了。”
又一陣哄笑，似乎英雄所見略同。
“這首詩的意象都特別唯美，輕盈靈動，有點像泰戈爾的金色花，洋溢著溫馨柔和的母愛的光輝，一定是寫給她兒子的。”
“注意，詩的最后一句有一個詞'希望’，只有小孩子才是希望，一個死了的人，怎么會有希望呢？”
“老師您說了，林徽因是個理性的女子，既然嫁給了梁思成又生下了兒子，就算是懷念徐志摩，也不會赤裸裸地寫出'你是愛，是暖’這樣露骨的句子?！?/span>
“還有這句'柔嫩喜悅水光浮動著泥萌期待中白蓮’，柔嫩啊，白蓮啊，當(dāng)然是用來形容小孩子的純潔嬌嫩可愛，據(jù)我所知，徐志摩見一個愛一個，一點都不純潔?！?/span>
“老師，您去年寫給您女兒的日記里有引用這首詩，我覺得特別美，小孩子在母親的眼里就是天使，才會寫出這樣唯美的詩。”
這孩子真細心，丫頭四歲生日時我寫了一篇心情隨筆，情至深處自然而然就引用了詩里的句子，并借用了這個標(biāo)題，當(dāng)時并未深入探究其寫作背景，完全是一種直覺?，F(xiàn)在，孩子們也在跟著自己對文字的直覺走，如此分析，不好嗎？
聽著他們的發(fā)言，我也情不能自已，孩子的感受力和想象力是無窮的，給他們打開一扇窗，他們展翅就飛了，我真想知道，他們還能飛多高。
“星子閃爍就像孩子的晶亮的眼眸，四月的細雨如母愛滋潤孩子的心田?！?/span>
“小孩子的心是純真美好的，母愛是圣潔的，這首詩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span>
……
一直等到他們發(fā)言盡興，我才意猶未盡作以小結(jié)。我說：“大家說得都很有道理，能夠通過分析意象把握詩歌的情感，已經(jīng)初步掌握了讀詩的方法，至于這首詩到底寫給誰的，已經(jīng)不重要了。”
以十五歲的語言積累和生活閱歷，既然都確信詩歌是詩人寫給自己的孩子的，又分析得有情有理有據(jù)，如此，甚好。畢竟，他們還年輕。
但是，誰也不敢確定，詩人在深情注視兒子星子般的眼眸的時候，有沒有想起另一雙曾同樣深情注視她的閃爍著愛和期盼的眼眸？詩人寫下輕靈、娉婷、柔嫩喜悅這些詞的時候，有沒有懷戀康橋邊那個百花、燕子一樣輕靈娉婷的少女？其實，世間許多問題，本就沒有答案，許多情愫，也是說不清道不明、剪不斷理還亂。
蔣勛說，“讀詩最怕在詩里找答案。生命太豐富，太復(fù)雜了，以至于到最后連是憂愁還是喜悅都不一定能分清楚，當(dāng)一個人沒有辦法很清楚地描述生命情狀時，他會選擇用詩來描述，它可能是一種安慰，一種鼓勵，但肯定不是一個答案。它能讓你更清楚地看到生命的狀態(tài)，而不是馬上給生命下個結(jié)論。”
詩歌因其富有張力的語言來表達生命的遼闊而魅力不衰，如果我的語文課堂能因一首詩觸碰到內(nèi)心最柔軟的角落，感受到生命的愛與美好，有無答案，又有何妨？
至于真相如何，等到他們有足夠豐富的閱歷，也許會找到另一個答案，而答案，永遠不會唯一。
近兩個月，好容易憋了一萬多字的論文，感覺把心都快熬干了。回頭整理這學(xué)期的課堂故事，絲絲縷縷，甘冽如泉，輕靈如溪，滋養(yǎng)心田。感謝我的孩子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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