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我?guī)拮尤V東東莞打工。因工廠只有男女宿舍,沒有夫妻房,無奈之下,我在中午下班后,去工廠附近尋找出租屋。
出租屋倒不少,租金便宜的房間狹小破舊,陰暗潮濕;寬敞明亮的房間租金又太貴,難以兩全。
找了一大圈,無意中我看見一棟五層樓的民宅墻上貼有一張招租紙,上寫:租房,有單間和套間。我看見這棟樓有八成新,估計租金不會很便宜,就隨便打個電話問一下。
接電話的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要我等一下,她就住在樓上,下來開門,帶我看下房間。
不一會兒,樓下的鐵門從里面打開了,出來一個女人,四十歲左右,頭發(fā)簡單地盤起來,衣著樸素整潔,風姿綽約。她得知是我租房,帶我上了三樓,打開一個房間,是一室一廳,房間不大,干凈敞亮,從窗戶可以看到下面是一條小河,景色宜人。
我問她租金多少,她聽說我是夫妻租住,很是高興,說道:“我不喜歡租給亂七八糟的人,就喜歡租給夫妻住,放心一點,因為我平時一個人住在五樓,兒子讀大學了,放假才回來。這樣吧,就剩這一間了,我按單間400元一個月租給你們,你不要和別人說。”
房東住在這里,平時都鎖門,比較安全,一室一廳的格局也好,我一下子撿個大便宜,自然心中高興,痛快地簽了租房合同,交了租金。
隨后房東想起一件事,對我說:“就是有一點,房子是以前的建筑格局,窗戶小而且不向陽,不好晾衣服,可以到樓頂上晾曬,反正這里安全,又不擔心掉衣服?!?/span>
我說這是小問題,隨后拿了房鑰匙,高興地走了。
當晚,我和妻子拿著行李,搬到出租屋,住了進來。妻子也挺滿意。
房東是個和善的人,有時下來找妻子聊聊家長里短,孩子多大,或拿兩個水果給我們。我們相處融洽,我和妻子感慨遇上了好房東。
有次妻子問她,怎么不見她老公。她語帶悲傷地說,早幾年建起這棟房子后,她老公因病去世,兒子去外地上大學后,她獨自住在這里,也不想再成家了。妻子連說抱歉,感慨她作為一個單身母親的不易。
天氣漸漸涼了,我平時喜歡穿一件灰色的夾克衫,既保暖又耐臟,一個多星期洗一次。那天早晨,我和妻子下樓去上班,正遇見房東提早餐上樓,互相打聲招呼。我們側(cè)身而過時,房東看了我一眼,突然眼神發(fā)呆,似乎若有所思,我忙問她有什么事。她哈哈一笑,說沒什么事,想問題走神了。
有一天中午,妻子洗完衣服,包括我的那件灰色夾克,讓我拿到樓頂上去晾曬,一般當天不收回,第2天衣服完全干了才收回。
晚上10點鐘,我們在出租屋看電視,窗外烏云密布,貌似要下雨了,妻子吩咐我趕緊去樓頂把衣服收回來。我上了樓頂,雨還沒落下來,我三下五除二把衣服收了回來,堆放在椅子上。妻子一件件整理,突然嚷道:“你的灰夾克呢?收漏了嗎?”
我一看,真的沒有灰夾克,我又跑到樓頂,四處打量,都沒看見。難道被風吹到樓下了嗎?我站在樓頂圍墻邊四處張望,又跑到樓下順著出租屋走一圈,都沒看見灰夾克。
我滿臉狐疑回到房間,對妻子說:“不知是不是別人收錯了,又不方便每家敲門去問。算了,舊衣服不值錢,人家發(fā)現(xiàn)收錯了,應(yīng)該會還回來。”
第2天,我又到樓頂晾衣服,發(fā)現(xiàn)我的灰夾克赫然掛在那里,十分醒目。我拿回衣服,對妻子說:“沒錯吧,人家還回來了。”
轉(zhuǎn)眼半個月過去了,我又拿洗好的灰夾克和別的衣服去樓頂晾曬。當晚天氣很好,也沒有打算收回衣服。
晚上十點多鐘,我還沒有睡覺,覺得有些憋悶,尋思去樓上吹吹風。站在樓頂,看著遠處燈火璀璨,一片繁華,路上汽車呼嘯而過,珠三角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我隨手摸了摸我晾曬的衣服,看看干了沒有。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我那件灰夾克又不見了!
回到房間,和妻子聊起此事,我們百思不得其解,別人收錯了一次衣服,難道還會再次收錯?
第二天中午我再上樓收衣服,不出所料,灰夾克又還回來了!我搖搖頭,很是無語。
等我再次晾曬那件灰夾克時,我決定仔細觀察。傍晚7點鐘,我特意去樓頂看了下,確定灰夾克還在那里?;氐椒块g,我虛掩房門,一直留意外面,發(fā)現(xiàn)沒有人上去。我偶爾去四樓看了下,都是關(guān)門閉戶。
到了十點鐘左右,我輕手輕腳去了樓頂,果然灰夾克又不見了。我下到五樓,沒有別的租戶,五樓的格局是一整間,房東自己住,房門緊閉著。
我想了一下,敲了敲房東的門,過了一會兒,房東開門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她說:“我的那件灰夾克晾在樓頂,總是被人錯收,第二天又還回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房東滿臉通紅,示意我進屋聊。我走進房間,客廳很大,干凈整潔,井井有條,可以看出女主人是個勤勞能干的女人。
突然,我看到那件灰夾克赫然出現(xiàn)在桌子上,疊得整整齊齊。我有些尷尬,又有些羞惱,指了指那件衣服。
房東眼中含淚,連聲說不好意思,她對我講起事情的始末。
那次房東看見我穿一件灰色夾克衫,眼前一亮,和他老公當年愛穿的灰色夾克衫款式幾乎一模一樣,引起了她對老公的回憶和思念。那天晚上,她去樓頂看見我那件晾曬的灰夾克,鬼使神差,拿回房間,撫摸灰夾克,淚眼婆娑。當晚,她挨著灰夾克,回憶起和老公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睡得很安穩(wěn)。
后來每次看到我的灰夾克晾曬在樓頂,她知道拿我的衣服不對,但每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把夾克衫拿回她的房間,一邊撫摸夾克衫,一邊回憶往事,內(nèi)心十分寧靜。
說到這里,房東已是淚如雨下,她擔心我不相信,又打開抽屜,拿出一個相冊,指著相片讓我看。我看到他們一家三口的合影,笑意盈盈,幸福和美,一個很精神的中年人穿著一身灰色夾克衫,和我的那件的確幾乎一模一樣。
房東再三表示歉意,把灰夾克還給我。我安慰她幾句后,回到出租屋,和妻子說了房東的事情,講了房東對老公的深情,我們都感動的熱淚盈眶。
自那以后,我晾曬的灰夾克再也沒丟失了。房東見到我們還有些尷尬,后來看我們對她很熱情,還喊她一起吃飯,漸漸放下心來,經(jīng)常帶些小吃給我們,有時讓我們?nèi)ニ页燥?,我們和她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
大概住了一年多后,工廠宿舍改造了很多間夫妻房,我們拿到了一間,可以搬回工廠住了。我們和房東退租辭行,房東還有些戀戀不舍,說我們夫妻人很好,不舍得我們走。
妻子對她說,到時如果不在這家工廠干了,需要租房子,再來這里租。
臨走前,妻子征得我同意,把那件洗干凈的灰夾克疊得整整齊齊,交給房東,對她說:“不嫌棄的話,你收下它,留個念想?!?/span>
房東語帶哽咽,接過灰夾克,一滴晶亮的淚珠掉到灰夾克上,很快散開,宛如一朵盛開的小花。
在東莞打工的日子,我們和房東偶有聯(lián)系,互相問候一聲,詢問近況。有時也過去和她聊聊天,聊聊生活的喜怒哀樂。
很多年后,我和妻子早已離開東莞,回到老家工作生活。每當回想起房東對她老公的深情思念,仍不免感慨,也激勵著我們相濡以沫,攜手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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