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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對話”第169篇原創(chuàng):
家是積存時間的空間,是生活的珠寶盒,是居住者的宇宙,可以很小,又可以非常大。
亂糟糟的書桌,一言難盡的抽屜,隨處堆放的物品,團(tuán)團(tuán)相擠的衣服……我一邊翻閱《空間的詩學(xué)》,一邊感到絲絲羞愧:對不起這個居住的空間。
——家在迫切地呼喚我做家務(wù)。
家是什么呢?
是空間,提供庇佑,庇佑夢,庇佑做夢的人,讓做夢的人能自由做夢,是保護(hù)自我的非我;是一粒杏仁,積聚著熱量,無論人在任何時候想起或憶及,都能感受到擁抱,童年的國度在那里永不消逝。
以鸚鵡螺為靈感的建筑,圖源水印
是原初的殼。人在那兒出生,成長,體驗許許多多第一次的驚奇,就像蝸牛第一次從殼里探出頭將觸角伸向天空。當(dāng)你想起家,你想起的不僅是空間,還有與家相關(guān)的、不斷重組的記憶與想象。
“空間在千萬個小洞里保存著壓縮的時間?!?/strong>
墨西哥的鸚鵡螺建筑,圖源水印
家是積存時間的空間,是生活的珠寶盒,是居住者的宇宙,可以很小,又可以非常大。家對居住者的意義,就像杏仁對花朵的意義。
紀(jì)錄片《人生果實》:“房屋是生活的珠寶盒 ?!?nbsp;
相比特別追求秩序感的人,我不算特別愛整潔,比臟亂差好一點。我理想的居所應(yīng)是整體整潔與局部混亂并存,整體整潔彰顯我對秩序的追求,而局部混亂則是本人對自由的執(zhí)著。
秩序是一種霸權(quán),混亂是對霸權(quán)的否定。
下雪,一統(tǒng)天下的白色對宇宙空間的否定。
我遲遲沒有動身。書要看,字要碼,我也許還想畫個畫,家務(wù)是緊急,但尚可緩緩,除非,誰給我更有力的理由。
大衛(wèi)·霍克尼的家,他也害怕特別整潔
《空間的詩學(xué)》帶著理由來了。
01
“主動地保存著家宅,在家宅中聯(lián)系起最近的過去和最近的將來,將家宅維護(hù)在安全之中的,是家務(wù)活?!薄霸谝粋€對象與另一個對象之間編織起古老的過去和嶄新的日子的連線。家務(wù)使沉睡的家具蘇醒?!?/em>
家務(wù)讓過去與未來連線,讓蒙塵的家具閃閃發(fā)亮,讓有限的空間變得廣闊,讓小小的宇宙散發(fā)著生活的光輝。
經(jīng)過《空間的詩學(xué)》一闡釋,家務(wù)不再瑣碎、無聊、無足輕重,而是空間存續(xù)的必要手段。每個仔細(xì)做家務(wù)活的人都該被尊敬,因為家務(wù)活重要,不比建造或購買一所房子遜色。
維米爾《織花邊的女仆》
家務(wù)活的價值一直被很多人低估了,包括我自己。
02
亨利·博斯科圍觀女仆做家務(wù),給出至高無上的贊美:
“當(dāng)她清洗一塊床單或桌布時,當(dāng)她細(xì)心地擦亮面包柜的表面或黃銅燭臺時,從她靈魂深處產(chǎn)生了這些小小的愉快運(yùn)動,使疲勞的家務(wù)活生動起來。她不等到活兒干完就沉浸在自己心中……她在洗滌、除塵、清掃的時候有天使陪伴?!?/em>
不用自己做的家務(wù)活當(dāng)然是愉快的了???♀?。
維米爾《倒牛奶的女傭》
里爾克趁女傭人不在家,偷偷擦拭家具,感動了自己:
“我們的豎式小提琴在我的除塵撣的審判之下,是為數(shù)不多心甘情愿接受這一做法的對象,并且毫無怨言。相反,在抹布的熱情下,它卻突然開始發(fā)出金屬般的轟鳴聲……它美麗的烏黑底色變得越發(fā)美麗……我覺得自己被感動了?!?/em>
天天花大量時間擦拭這些家具試試,他的感動邊際也會逐日遞減的??。
赫塔·米勒的外婆是真的自己在擦桌子。
在《你帶手絹了嗎》的演講中,赫塔·米勒提到,外婆只會德語,突然被警察帶走,聽不懂警察的德語問話,被警察關(guān)在審訊室里。幸好外婆離家前拿了一條大手帕,她干什么呢?眼瞅見桌子上都是灰,就掏出大手帕,把桌子等家具擦得發(fā)亮。
赫塔說外婆你怎么能幫他們做家務(wù)呢?外婆說那里實在太臟了,而且我也沒什么事情做(??每一句話語都坐著別的眼睛)。
家務(wù)活賦予人尊嚴(yán)。
白雪公主和她的團(tuán)隊做家務(wù)
我也不喜歡擦桌子??。
我喜歡擦玻璃多一點。因為玻璃是透明的,擦完的窗戶透透亮,將窗外的景色無暇地收進(jìn)眼底,你會覺得心頭為之一亮。如果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那么窗戶就是建筑的眼睛。萬家燈火在夜色中亮起,是家的眼睛在守護(hù)著人。
《空間的詩學(xué)》說,“窗前的燈是家宅的眼睛”,“燈是漫長等待的符號”。詩人克里斯蒂安娜 巴呂克《圍墻之內(nèi)》詩中有這樣的句子:
“窗戶背后透出的燈火
在夜的隱秘心中守候?!?/em>
《一代宗師》:留一口氣,點一盞燈,有燈就有人
我的家務(wù)偏好也許是遺傳。
四五年前我住院,一日病房突然來了一個擦玻璃的人,他雙層的擦子,牢牢地吸在玻璃的內(nèi)外兩面,大手推動里面的擦子,外面的擦子也跟著動,三兩下就把玻璃窗的兩面擦干凈了。
母親當(dāng)時在醫(yī)院照顧我,看著十分向往,便向這個工作人員打聽擦子哪里買的,后者打開他的工作包,賣給我母親一副玻璃擦,特沉,一個月后母親把它帶回了老家。
雙層玻璃擦的建議路徑
03
安德烈·伯勒東以詩贊頌整理過的衣柜。
疊衣服,從衣架上,將采集了陽光氣息的織物收下來。我習(xí)慣的做法是把衣服鋪在床上,褲子和褲子,衣服和衣服簡單疊一疊,快速塞進(jìn)衣柜里。
二丫:“阿梅利亞,gloves! ”
也有別的做法,比如Y。
她會先把床鋪平整,然后把衣服鋪開,放正,用手掌的溫度將織物熨一遍,直到表面平整,再翻一面,再熨一遍,然后根據(jù)邊線,對稱折疊,以手掌壓平,最后疊出方方正正的塊塊。
夏天的T恤被疊成長方形的塊塊,襯衫疊成正方形的塊塊,褲子疊成梯形的塊塊,每一種形狀都有自己的位置,呈幾何形狀地疊放在衣柜里,一眼看去像織物的展示柜。
織物保護(hù)中心庫房的存儲柜
她疊衣服的時候十分專注,眼睛、手掌、身體的注意力都聚焦在衣服上,不說一句話。在觀摩過她疊衣服之后,我感覺自己從來沒疊過衣服,只是把衣服歸納了一下。
詩人只有注目經(jīng)過Y那樣的雙手打理過的衣柜,才能萌生出這樣的詩句:
“柜子裝滿了衣物
甚至有些隔層灑滿月光,我可以將它們展開(《白頭發(fā)的手槍》)?!?/em>
烏鎮(zhèn)西柵染印工坊的布料
哇!如果讓我琢磨這句詩,我會說戶外的月光被移置到了戶外的空間,好美!加斯東·巴什拉《空間的詩學(xué)》給出的解讀要生動得多:
“豐裕的財富,它們被折疊、堆積,聚集在另一個時代的柜子里。當(dāng)一張舊床單在我們手中展開時,它變得多么的大。洗過的桌布是多么潔白,潔白得就像冬天灑在麥田里的月光!”
東山魁夷畫的月色
什么能讓白色的桌布變成白月光?是靈巧的雙手啊(Y的Kindle里也有《空間的詩學(xué)》)。
家務(wù)可以創(chuàng)造美。
04
鋪床也是與織物相關(guān)的家務(wù)活。
每天早上起床后,你會鋪床嗎?我看到過一個說法,床鋪一定要保持整潔干凈,因為那是你做夢的地方。
英國威廉王子講鋪床,他學(xué)過
生活或許平凡,夢想?yún)s可以超越平凡。詩人可以睜著眼睛做夢,夢想那閉著眼睛的夢:
“今天早上,我想要一個人躺在小漁船的船艙里的那種簡單幸福。
一葉小舟的橢圓貝殼在這個人身上合起來。
他睡了。這是一枚杏仁。小漁船像一張床,嫁給了睡意。(加斯東·皮埃爾《兩個天體的歌唱》)”
每天起床后將被子簡單攤平,沿中線折疊,讓被子透透氣,這就是我的“鋪床”。有女生在播客中說到,她整天生活在床上,一半睡人,另一半擺著各種睡覺之外需要的物品,床就是她的家。
家務(wù)讓自己舒適、夢想。
05
你家里的墻壁上有裝飾畫嗎?
內(nèi)心世界豐富的視覺型居住者可能會在墻上張貼相片或繪畫,當(dāng)ta覺得累了,躺在沙發(fā)上休憩,不想被電視或手機(jī)視頻的聲音打擾時,可能會抬頭看看墻上的風(fēng)光,獲得片刻的臥游體驗。
赫爾曼·黑塞發(fā)表于《泉水》雜志的一段文字將這種用法發(fā)揮到了極致:一個犯人在他的囚室墻壁畫了一幅風(fēng)景畫,是一輛小火車開進(jìn)一個隧道。當(dāng)獄卒們來叫他的時候,他提出了一個請求:
“稍等片刻,讓我可以到我畫布上的小火車?yán)锩嫒ィ瑸榱藱z查一些東西。和往常一樣,獄卒們笑了起來,因為他們把我看作一個弱智。我把自己變得很小。我進(jìn)入我的圖畫,登上小火車,它開動起來,消失在小隧道的一片漆黑中。有片刻的時間,我們還看到如絲如縷的一點黑煙從圓洞里飄出來。接著,煙消散了,和煙一起消散的是圖畫,和圖畫一起消散的是我自己……”
托尼·朱特也喜愛小火車
心之自由,非墻壁可以阻擋,這是另一種“肖申克的救贖”。
家務(wù)是通往心智自由的途徑。
06
做家務(wù)的理由挺充分了吧?
不過,真正讓我挪動屁股的是下面的話語:
“我們可以感覺到一個人如何把自己交給事物,并通過完善事物的美麗而將事物給與自己。當(dāng)一個事物變得更美一點,它就成了另一個事物。只要更美一點點,就完全是另一個事物?!?/em>
“通過解決小問題,我們學(xué)會了解決大問題。”
強(qiáng)烈懷疑威廉王子或他的幕僚看過《空間的詩學(xué)》
看起來,那些做家務(wù)的人,不僅改變著世界,也改變著自己。
(ps:
書中還提到,“語詞是微小的家宅,它們有地窖和閣樓”,在語詞中上上下下是詩人的生活;對鳥巢、貝殼、箱子、角落等居所也有精彩的解釋。
《空間的詩學(xué)》不太好讀,耐著性子熬過前30頁,忍一忍,讀進(jìn)去,后面就順了。
此文發(fā)表于做完家務(wù)之后。你對家務(wù)活有什么看法?歡迎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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