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課完了,我們將要分別,即使再見面,要隔了一層了,校友見面,客客氣氣。
過去這一段,今后得不到了,想來心有戚戚。
——木心《文學(xué)回憶錄·最后一課》
人的情感最是奇特,也無從預(yù)料,厚厚的《文學(xué)回憶錄》,這次閱讀,這段話跳將出來,被我看見。
木心,偏于情感的內(nèi)斂。
這論斷,從他的詩文中一層層的氤氳開來,無論怎樣熾烈的情感,在他只是淺淺道出,然而卻可于其中感知到那一份帶著溫度的深沉與感傷。
從陳丹青《后記》可知,《最后一課》是木心與全體聽課生的最后聚會。再后,直到逝世,他再沒出席過一次演講。
換而言之,這段話是木心對這段經(jīng)歷這段感情的告別,也是他對這一段情感中的自己的告別。
于此而言,木心又是決絕的。
有些事情做過一次便好,有些自己出演過一回已是足夠。
是巔峰,也是絕唱。
無論朋友、愛人,我此刻面對的這間屋子,還是對這本書這段文字的熱愛,都有或長或短的“蜜月期”,那是情感最濃烈的一段歷程。
因為孤獨,或是恨晚的重逢,某人的出現(xiàn),在你整個漫長的生命里截去拋離日常生活軌道的一段,然而那段時間和時間里的記憶并未死去,而是如被斬斷的蚯蚓一樣擁有了獨立的生命存在。
那是不屬于你的一個“分身”,她遠(yuǎn)遠(yuǎn)的矚望著你,一如午后灑滿溫暖而慵懶日光的這間小屋,一如干燥光潔的木地板上方飛騰著的微塵。然而,她又留存在你的記憶里,如此陌生,如此熟悉,只消推開門,打開這扇窗,一切都在。
雖如隔世,又如昨日。
一切都在,一切又在逝去。
所謂“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那些最美好的事物總是易于消逝,那些最熱烈的情感總是難以永駐。
守著墜落山頭的斜陽,望著消逝人群的身影,心中總有無以名狀的感傷。
你貪戀這美,醉心于這景,又懼憚她行將消失的短暫,如手捧世間僅有又無以置放的珍寶,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2
倘若不是出走,這頑強(qiáng)而持久的掙扎,幾幾乎瀕于徒勞。
——陳丹青《文學(xué)回憶錄·后記》
坐在這間小小的澧沅居里,面對這長長的沙發(fā),闊大的書桌,還有兩盞瓦數(shù)很大的白熾燈,想起前一年日日夜夜在此碼字的情景,突然有些恍惚起來。
酒醉時懶懶斜躺過的沙發(fā),書籍紛亂堆疊著的書桌,哪些人的文字,哪些文字里的故事,故事里怎樣的孤獨與歡樂,于怎樣的時刻把你完全的占有。
那盞燈點燃了怎樣的夜晚,那些夜晚點燃了怎樣的時光記憶——
這樣的感覺,一如蒲寧所寫的那樣:
她恍惚憶起自己過去一直愛著一個什么人,等待一個什么人——此刻這愛情又回來了,于是她無法擺脫對過去的懷念,對自己的痛惜,對那個她似乎已經(jīng)愛了那么長久的人的滿腔柔情。
對夢想,對夢想的對象,對懷揣夢想一往無前的自己,對那遠(yuǎn)去了無法重來的過往,人們總懷有一種感傷而悲憫的情懷,只是這樣的感傷里又深藏一種無法解說的柔情。
有時,讓人感覺匆匆的并非是時光,而是時光中的自己,是自己匆匆老去的歡喜與悲痛。
時間,賜你得到。
時間,又把你緊握手中的無情奪去。
而你,只是這得到與失去之間的匆匆過客。
你愛,又不知這愛將帶你行將何方。
你愛,又不知這愛將賜你歡樂抑或悲傷。
你無法決定歡樂還是悲傷,
也無從主宰得到或是失去。
當(dāng)你想要松開握緊的雙手,想要澆息心中的熱火。
聽見一個聲音對你說。
去愛吧,去擁抱。
哪怕是悲傷,哪怕注定要失去。
世間多少美好的情懷,多少青春的愛情消散在無形的風(fēng)中;多少倔強(qiáng)的堅持,多少奮力的掙扎堆放在無名的墓碑下。
想起這些,心中每每涌動起一種強(qiáng)烈的意念,想要去承受更多的孤獨與艱難,想要經(jīng)受更多的煎熬與考驗,如此,那黑暗盡頭驟起的光亮才能帶給你更多的溫暖與驚喜。
抱著這樣一份悲傷的心境,一種絕望的從容,去觀望那匆匆忙忙的塵世,去擁抱這難聚易散的人間,去尋覓一點小小的歡樂。
寫于夜色中的
丁字樓澧沅居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