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xué)時期的金庸思想開始成熟 , 他開始有所選擇地讀書,其中最喜歡的是巴金和屠格涅夫的作品,在當(dāng)時的青年人中,這種閱讀趨向是普遍的。
生逢亂世,恰又是熱血青年,他們在讀書方面的選擇也是這些尚無力以實際行動反抗社會黑暗的一種最切實的反抗姿態(tài),而巴金和屠格涅夫的作品就滿足了他們的這種精神需要。
屠格涅夫小說表達(dá)的主題和當(dāng)時的中國現(xiàn)實非常吻合,他的小說,主要表現(xiàn)了年輕人不甘心受到黑暗力量的壓迫而奮起反抗但又一時找不到出路的痛苦 ,與當(dāng)時也在探索著民族振興之路和自己的精神出路的中國青年在精神上是相通的,當(dāng)他們讀到屠格涅夫的《前夜》中的主人公英沙洛夫臨死前說道:“解放自己的祖國!啊,多么偉大,說起來多么令人顫栗的話呀!”,他們也同樣激動得渾身顫栗。中國這時翻譯的屠格涅夫的作品,基本上都是類似的題材,像《父與子》《處女地》,在青年人中間都引起很大反響。這是金庸接觸到的最早的俄國小說。
金庸曾經(jīng)這樣說過:他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若非經(jīng)歷八年抗戰(zhàn)的艱苦生涯,恐怕到現(xiàn)在還是渾渾噩噩,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的確,對金庸這些生活在江南山溫水軟,環(huán)境富裕的年輕人來說,如果不是戰(zhàn)爭強(qiáng)迫他們?nèi)ソ?jīng)受艱苦磨煉,強(qiáng)迫他們思考國家和民族命運(yùn),他們很可能除了自己的幸福生活外,根本想不到還有國家和民族的利益等著他們?nèi)ケPl(wèi)和建設(shè)。戰(zhàn)爭打開了他們的眼睛,使他們將自己的一切都和國家的命運(yùn)和社會的前途緊密聯(lián)系起來,就連讀書也是這樣。他們首選的是那些吶喊的、激憤的、抗?fàn)幍臅?,因此他們喜歡屠格涅夫,喜歡巴金,他們也有其他的閱讀興趣,但最終都自覺主動地服從于這一興趣。
當(dāng)時的青年人都喜歡巴金的作品,其中原因,金庸是這樣解釋的:“對于我們這一代的青年,巴金先生幾乎是我們唯一喜愛而敬佩的當(dāng)代中國作家。魯迅先生太深刻而鋒銳、太強(qiáng)調(diào)嚴(yán)肅的社會主義;周作人意境沖淡而含義深遠(yuǎn),非我們年輕人所能引起共鳴;老舍嬉皮笑臉,似乎不太認(rèn)真;沈從文的文章美得出奇,但他所寫的湘西,對于我們江南人似乎充滿異國情調(diào);茅盾的革命情懷我們不大了解。”巴金小說中主要描寫青年人愛的苦悶和生的苦悶,這很容易和同樣處于彷徨和苦悶中的青年人產(chǎn)生共鳴;他作品中充溢著的那種青春的躁動和要沖決一切壓迫的激情,對壓抑人性的封建制度的強(qiáng)烈反抗,以及要和“所有破壞愛的東西”作戰(zhàn)的吶喊,不知激勵了多少同樣年輕的、有力跳動著的心。
對金庸來說,巴金的作品還使他在內(nèi)心深處產(chǎn)生感情上的共鳴。他也出身于一個地主家庭,其社會地位和巴金的《家》中的高家的地位差不多,所不同的只是高家在大城市成都,而金庸的家在江南小鎮(zhèn)。但兩家的區(qū)別也是很明顯的。由于海寧靠近上海,得文明風(fēng)氣之先,所以家庭中的封建色彩就淡了許多。金庸清楚地記得自己家中長輩和晚輩、主人和仆人之間的關(guān)系都不像《家》中那樣等級森嚴(yán),而且自己和月云交往也沒有受到家人的干涉,相反,家中人對月云和她的父母都很好;另外,主人們也很少打罵仆人,而仆人與主人之間也沒有那種針鋒相對的沖突,他們對金庸都很好。每次讀到鳴風(fēng)和覺慧的愛情,他都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和月云,但他知道自己對月云沒有愛情,他只是同情月云的不幸,同情所有像月云這樣的人,所以他對鳴風(fēng)的同情和對《紅樓夢》中的晴雯、芳官的同情是一樣的。每次讀到鳴風(fēng)自殺和瑞玨難產(chǎn),金庸都會淚流滿面。小小年紀(jì)的金庸也已能體會到這一切的不幸都是巴金所批判的那種社會制度所造成的。
在《家》的結(jié)尾,覺慧終于沖出了家庭,奔向了正在孕育著革命的上海,在那里,“新的一切正在成長,那里有一個新的運(yùn)動,有廣大的群眾還有他的幾個通過信而未見面的年輕朋友?!备锩暮榱骶拖裼X慧在船上看到的茫茫海水一樣,奔流不息;而青年人的命運(yùn),也就像水一樣,蘊(yùn)涵著無限的可能性。這樣激情澎湃的青春作品,又是出現(xiàn)在那樣一個一切都處于變動之中,一切都只是可能,一切都處于黑暗之中,一切黑暗中又都蘊(yùn)涵著無限的光明的新舊交替的時代,很快征服了大批像金庸這樣想對國家和民族有所貢獻(xiàn),但一時又缺乏勇氣和信心的青年人。
除了《家》,金庸還讀了巴金的其他作品,像《滅亡》和《新生》,但他覺得讀不太懂;而《春天里的秋天》和《秋天里的春天》,則使他特別有感觸。實際上,金庸這時所喜歡讀的巴金的作品并不是巴金最好的作品,像巴金成熟期的作品,如《寒夜》和《憩園》,他就不很喜歡,因為他們這時需要的是匕首和投槍,而不是藝術(shù),是需要從作品中獲得勇氣,而不是美的陶冶。
金庸也很喜歡沈從文的作品,他覺得沈從文的小說不但文字美,意境也美。他筆下的湘西世界是那么地美,那種濃郁的地方色彩讓人心生向往。
茅盾的作品他也看,但沒有讀沈從文的作品投入。(以上文字節(jié)選自團(tuán)結(jié)出版社《造俠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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