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敏(陳寶倉將軍外孫女)
六、潛伏臺灣
1、接受派遣
抗戰(zhàn)勝利后,正直的人罵國民黨反動派發(fā)動內(nèi)戰(zhàn),進攻解放區(qū)與人民為敵。反共的人則把共產(chǎn)黨描繪成青面獠牙共產(chǎn)共妻的惡魔,在國共兩黨激烈的博弈中,陳寶倉保持沉穩(wěn)的態(tài)度,說明他政治上較為成熟及謹慎,從不暴露他中國共產(chǎn)黨特別黨員身份。
1948 年,陳寶倉因有“資共”之嫌疑而被免職,賦閑在家,1949 年全家從南京遷到上海,這時組織上派中共地下黨員吳仲禧來與陳寶倉聯(lián)系(吳仲禧在敵營潛伏了十幾年,解放后任廣東省人民法院副院長、黨組書記)。他原是第四戰(zhàn)區(qū)軍法執(zhí)行總監(jiān),與陳寶倉很熟悉。吳仲禧經(jīng)常以下棋、喝茶、聊天為掩護來陳家。這是國共博弈的關(guān)鍵時期,有人建議陳寶倉北上到北平(平津戰(zhàn)役時,陳寶倉的老同學郭宗汾參謀長, 隨傅作義起義,為和平解放北平有突出貢獻。)并介紹了聯(lián)絡(luò)方法。但陳寶倉表示他在臺灣有一些舊部、舊友,而且他熟悉國民黨軍隊的機構(gòu)及工作方式。表示可赴臺灣為實現(xiàn)祖國統(tǒng)一做工作的愿望和決心,毅然負起深入虎穴的艱巨任務。這時中共地下黨員吳仲禧和陳寶倉便秘密磋商去臺灣潛伏的工作計劃。
經(jīng)吳仲禧聯(lián)絡(luò),1949 年初,外祖父和外祖母一起到香港。接待他們的是中共特別支部書記左洪濤的夫人胡重華(也是地下黨)。據(jù)胡重華回憶說:經(jīng)她介紹找到了當時設(shè)在香港九龍彌墩道中共香港分局。將陳寶倉夫婦介紹給當時的中共香港分局領(lǐng)導人方方和饒彰風同志,同時建立了聯(lián)系。
1949 年春,外祖父陳寶倉受中共華南局、中共中央香港分局和民革中央的派遣,懷著對祖國的一片赤膽忠心,赴臺行使我黨愛國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神圣使命----潛伏臺灣,配合“大舅”(吳石)開展情報工作,(吳石的代號是大舅。)從此開始了他的地下工作生涯。其實他心里十分明白,這一去很可能是一條不歸路,但他毅然負起深入虎穴的艱巨任務。
2、迎接解放
為了便于工作和掩護身份,外祖父決定將家人帶往臺灣。他帶去了夫人以及三個女兒和一個兒子(注:陳寶倉的長女陳佩方此時在上海工作,未一同前往)。
我母親陳禹方回憶說:一天媽媽告訴我們,要我們隨同爸爸一起去臺灣。爸爸是軍人,我們?nèi)译S爸爸南北征戰(zhàn),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常常搬家。在我們的記憶中,已經(jīng)不知道我們搬過多少次家。這次去臺灣讓我們好像有些不太理解。臺灣那么遙遠,那么陌生。不知道為什么要去,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媽媽沒有明確地告訴我們原因,只是說爸爸去臺灣做聯(lián)絡(luò)工作。
1949 年夏全家到臺北。搬入臺北正義路三段永康街十三巷七號一座日式的榻榻米住房。
臺北市容整潔,街道兩旁有水溝,終日清澈的流水不斷,當時街道上人不多,交通不擁擠。
在我母親陳禹方的印象中,剛到臺灣的時候正值暑假期間,感覺很平靜,并沒有感覺到有什么危險。我母親和我姨媽入了暑期補習班,學習數(shù)理化,課余時間還能到處游玩,去過淡水河劃小船。秋季開學,她們考入臺北市立第一女子中學。我舅舅(陳寶倉的兒子)在臺灣大學植物系借讀。
3、開展地下情報工作
外祖父的家與吳石的家相距很近,走路就可以到他家。吳石家住的是洋房。有時外祖母也會帶著孩子到吳石家串門。但外祖父陳寶倉工作很忙,很少能和孩子們一起出去玩。1949 年 10 月的一天,陳寶倉的兒子在臺大的一個同學到陳家興奮的說:北京可熱鬧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但不了解詳細情況,由于父親有任務,母親要我們不要張揚,要保持沉默和低調(diào)。在臺灣他們基本沒有參加過聚會和社交活動。我們只能拿著全國地圖細細觀看,懷念家鄉(xiāng),寄希望于未來。
外祖父到臺灣后,極力配合吳石的工作。他利用任國防部高參職務之便將獲取到的臺灣中、南、北部各防守區(qū)之部隊番號、兵力部署等重要資料, 手寫整理繪制成表格,交給吳石,由吳石從事整理,吳石連同職務上所知悉之軍事上情報,經(jīng)派聶曦送往香港,交由何遂轉(zhuǎn)致中共華東局敵工部駐港負責人劉棟平。
4、收集情報
做過軍隊司令部工作的人都知道,這是多么巨大的工作量。比如工事圖:就有前沿及縱深工事圖、付防設(shè)施圖、前沿爆炸物圖、軍用道路圖等。準確期間很多資料都是陳寶倉親筆書寫的。有人說,朱總司令是按照蔣介石的兵力部署圖來打蔣介石的。這些軍事資料就是像吳石、朱楓、陳寶倉、劉光典等一批情報人員冒著危險輸送過來的。
5、轉(zhuǎn)移家人
1949 年深秋,臺灣處在血雨腥風之中,國民黨在清理各種敵對人物。我母親陳禹方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看到呼嘯而過的軍車,車上站著成排被五花大綁的犯人。背上還插著寫有名字的標牌。當時她聽到路人說,這些都是共產(chǎn)黨的奸細,要拉去處決的?;丶揖透嬖V了外祖父。
軍人出身的外祖父早已預感到風聲很緊,危險步步臨近,計劃將家人送出臺灣。幾天后,在外祖父的安排下,外祖母帶著三個女兒簡單收拾了行裝,不動聲色悄悄的離開了臺北到達香港。為了不引起別人注意,外祖父沒有去飛機場送行。我母親陳禹方直到今天回想起來當年的事情還十分感慨的說:“當年和爸爸分別是那么簡單、那么匆忙。只記他對我說:你們?nèi)ハ愀郯?,會安全一些。”沒有想到 17 歲那年匆匆離臺竟是和父親的永別。這是留在我母親心中多年的憾事。
由于陳寶倉的兒子陳君亮為適齡男丁,按當時臺灣的規(guī)定不得擅自離臺,為了讓兒子也能全身而退,陳寶倉隨后托在臺灣軍界的老熟人李樹正為陳君亮辦理了一張差甲證(即出差證明),證明派他到香港采購,臨行前陳寶倉和兒子促膝談心,語重心長地囑咐兒子要好好學習,將來要做一個有用的人。外祖父派人送他上船,1950 年 1 月陳寶倉唯一的兒子終于平安抵達香港。也是外祖父的睿智,使陳家人及時脫離了險境。全家人撤離臺灣,也解除陳寶倉的后顧之憂。他們只能在香港焦急的等候臺灣的消息。
6、被捕入獄
本來共產(chǎn)黨的地下情報工作一切進行的都很順利。
1950 年 1 月臺灣的中共地下黨的負責人蔡孝乾被國民黨逮捕入獄,后尋機逃脫,僅僅過去 3 個月后再次被捕。這次蔡孝乾經(jīng)不住威逼利誘,很快即叛變投敵。蔡孝乾的叛變致使一批中共地下黨被捕,其中包括打入國民黨內(nèi)部最高情報官臺灣“國防部”參謀次長吳石中將。
由于此案牽連很多人,渉及面很廣,許多中高級將領(lǐng)被列入秘密調(diào)查的對象。此時吳石積極掩護陳寶倉,所以剛開始被調(diào)查的一千多人名單中并沒有陳寶倉的名字。他的間諜身份沒有暴露。
那么是什么原因使陳寶倉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呢?是他的字跡。原來是情況發(fā)生的太過突然,吳石被捕后,在吳石的家中搜查出尚有沒被銷毀的一份手寫的軍事情報,正是陳寶倉所寫,也就是這一封情報,使陳寶倉暴露了身份。敵方對這份手寫的軍事情報非常的重視,于是就開始將內(nèi)部人員的字跡一一對比,最終鎖定了陳寶倉的身份,陳寶倉隨即被捕。
在國民黨保密局的檔案資料里,用“狡獪”、“鎮(zhèn)定”一類的詞語來形容陳寶倉,認為他是最難審的一員,陳寶倉在獄中,自始至終一字未吐,沒有招出一人一事,他受過酷刑,堅貞不屈。從他那魁梧而正直的形影上,還是不難看出這是一條讓毛人鳳們也頭疼、發(fā)怵的燕趙好漢。
2017 年 10 月曾和陳寶倉一同住監(jiān)獄的張老先生到北京,他曾回憶說,每次監(jiān)獄放風,陳
寶倉將軍都會從我的監(jiān)獄門前走過,由于受刑,所以他走地很慢。但他仍是步伐堅定,挺直腰桿。表現(xiàn)的不屈不撓。
7、慷慨就義
1950 年 6 月,根據(jù)時任國民黨總參謀長周至柔呈交給蔣介石關(guān)于“吳石案”的《判決書》顯示:吳石抵達臺灣后,陳寶倉曾提供給吳石關(guān)于國民黨軍隊在臺灣中、南、北部各防守區(qū)的部隊番號、兵力部署等資料,由吳石從事整理,連同職務上所知悉的軍事上的情報,經(jīng)派聶曦送往香港,最終轉(zhuǎn)至中共華東敵工部駐港負責人劉棟平。
陳寶倉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沒有一絲的慌亂,依然從容淡定。從臨刑前留下的影像中,看到他心靜如水,站如泰山般的沉穩(wěn)。體現(xiàn)了一個有崇高信仰的共產(chǎn)黨員視死如歸的坦蕩胸襟。
他毅然寫下遺書:永康街十三巷七號段翔九兄鑒。弟已被判死刑,請轉(zhuǎn)告家屬死后即用火葬。陳寶倉絕筆六月十日
“浮云夜夜變,征戰(zhàn)古今同。”寫下這樣詩句的將軍,自從選擇去臺灣臥底之時,就已經(jīng)預料到這是一條不歸路,充滿了艱險。陳寶倉最終被臺灣國民黨殘酷殺害。將星隕落,山河垂淚。陳寶倉以其強烈的愛國熱情走完了悲壯的人生道路,用高昂的革命旋律譜寫了光輝的愛國篇章。
七、忠骨回歸
一篇題為《轟動臺灣間諜案,四要角同被處死》的文章刊登在香港《星島日報》6月12號的顯著位置,文章記錄了1950年6月10號轟動全臺灣的“吳石案”。讓陳寶倉的名字刻印在歷史不可抹掉的一頁上。
噩耗傳到香港,全家人十分悲憤、失聲痛哭。得知外祖父犧牲后,中共地下黨員吳仲禧特派他的女兒吳慧卿常常來看望和安慰。
外祖父的骨灰回歸故土曾有一段傳奇、驚險,而且感人的經(jīng)歷。
1950年6月10日外祖父在臺北馬場町刑場英勇就義。當時在臺灣被處決的“政治犯”遺體,較少有人敢去領(lǐng)取及火化,外祖母師文通歷盡曲折,聯(lián)系在臺北的兩位朋友陳克敏(當時是學生)和唐輝麟(國民黨軍隊中很小的軍需官),希望他們能幫忙將陳寶倉的尸體火化。唐輝麟先生及陳克敏女士兩位朋友出于對陳將軍的敬佩和與陳夫人的友情,冒著風險去領(lǐng)外祖父遺體。時值盛夏,刑場內(nèi)尸體已開始腐爛,他們根據(jù)外祖父身穿的衣服和舊傷的特征認出遺體,用600臺幣(當時應該是比較高的價格)賄賂了火化工人,火化工人悄聲的對他們說:“你們快一點,別讓人看見?!惫腔胰』睾?,把英烈骨灰盒安全轉(zhuǎn)交到陳家人手里則較費周折。
此時我母親陳禹方在臺北上學時的同學殷曉霞要從臺灣經(jīng)過香港回到上海去考大學。出于對外祖父的景仰和對陳家人的同情,她毅然承擔起轉(zhuǎn)送骨灰盒的任務。
1950年7月的一天,殷曉霞乘船直奔香港,在抵達香港口岸后,由于沒有“入港證”,不能上岸,而港方又查之甚嚴,情急之下,她扔掉隨身攜帶的行李和物品,只將骨灰盒包好并牢牢綁在身上,趁著夜色潛入海水,冒險偷渡登岸。當外祖母拿到骨灰盒時,里面骨灰還是潮濕的。外祖父的骨灰就是這樣在海水的浸泡下被帶出臺灣到達香港。三位好友的義舉讓陳家人深為感動,外祖母出資幫助陳克敏去美國求學。遺憾的是經(jīng)過多年尋訪,始終未能聯(lián)系上冒險偷渡送骨灰的勇敢女學生殷曉霞,以向她表示感謝。在此陳家人發(fā)布一條“尋人啟事”。希望能得殷曉霞的消息。
八、追認烈士
1951年,國家副主席李濟深以書面證明:陳寶倉同志系到臺灣從事祖國統(tǒng)一工作而犧牲。1952年毛澤東主席親筆簽署頒發(fā)了《革命犧牲工作人員家屬光榮紀念證》,授予陳寶倉革命烈士稱號。
1953年的9月14日,一場低調(diào)但高規(guī)格的公祭儀式在北京八寶山革命烈士公墓舉行,(劍字二號)時任國家副主席的李濟深主祭。由于當時“吳石案”還未解密,包括陳寶倉的家屬在內(nèi),現(xiàn)場只有不到20人參與了這場為陳寶倉舉行的特別祭奠儀式。
李濟深副主席在悼詞中寫道:陳寶倉自動要求前往臺灣協(xié)助吳石同志進行策反工作。向壁壘森嚴的匪巢內(nèi)搜集有利于我方的情報。當他堅決要求深入匪巢,肩負起十分危險而艱巨的任務時,我想:他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了。不幸事機不密,終以身殉國,所謂“求仁得仁”,在陳寶倉同志為革命而付出了寶貴的生命,這正如同萬千個革命烈士臨危受命,臨大節(jié)而不辱的奮斗精神是一樣,他是死而無憾的。古人說:“死有重于泰山,有輕于鴻毛”,陳寶倉同志之死,是重于泰山,是光榮的!我們的同志和祖國人民是永遠不會忘記他的!
九、祭奠英烈
2013年末,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在北京西山國家森林公園建立了無名英雄紀念廣場,紀念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為了祖國的統(tǒng)一大業(yè)犧牲在臺灣的隱蔽戰(zhàn)線的烈士們。
陳寶倉將軍的一生多次奔赴戰(zhàn)場,征戰(zhàn)日寇,“江山浮碧血,日月照丹心?!薄吧攬髧?,桴鼓忘家愁?!痹谒@些詩句里充滿了壯懷激烈的報國之志,每次戰(zhàn)爭中他按照中國共產(chǎn)黨的抗日戰(zhàn)爭的方針、政策、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等指揮戰(zhàn)斗,取得多次戰(zhàn)役的勝利,為了祖國的統(tǒng)一,他主動要求承擔深入虎穴的艱巨任務,壯烈犧牲在臺北馬場町刑場。我在想我的外祖父陳寶倉堅持他的信仰,為了信仰而奮斗,為了信仰而犧牲。他一生的所作所為都是在履行一個共產(chǎn)黨員的職責,他是一個堅強、忠誠的共產(chǎn)黨員。他沒有看到新中國的成立,沒有看到臺灣的回歸,但為了國家統(tǒng)一,他甘入虎穴,在臺灣犧牲時,他留下了自己的一片丹心,一片忠魂。
陳寶倉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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