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生于嘉慶十一年十月十一日，卒于同治十一年二月初四日。他最后一次過生日在同治十年十月。這個生日曾國藩擺了三場生日宴，這種情況很少見，發(fā)生在曾國藩身上更令人難以置信。他平生節(jié)儉，且很長一段時期內都不過生日，對賀生的來客、禮物一律辭謝，家人間也只行禮而已。比如五十歲這么重要的生日，他的日記是這么記載的：“是日為余五十生日，馬齒虛度，頹然遂成老人，從此德業(yè)恐不能有所長進，但求不日見其退，斯幸耳。早飯后清理文件。辰正出門看嶺。行二十里，至羊棧嶺。云霧封山，不能望遠，悵然而返。歸途遇盧村紳耆，請至盧氏祠內中飯。飯后仍回宏村。申刻，至門外散步游覽。夜與申夫鬯談。校對《古文·序跋類》中之《藝文志》?！?o:p>既然曾國藩曾經長期不過生日，為什么最后一個生日卻擺了三次生日宴呢？同治九年（1870）九月，曾國藩進京覲見。十月十一日，同鄉(xiāng)京官為他慶生。他當天的日記寫道：“黎明起，寓中拜壽者數起。是日為余六十生日。飯后少停，即出門。細雨泥濘，至長沙會館一坐，全無一人在館寓居。途次，拜客三家。自長沙會館出，又至辰沅館、寶慶館、上湖南館各一坐，三處皆有人陪談。旋又回至西頭麻線胡同，拜魏庚臣。未正始至湖廣會館，南北同鄉(xiāng)，唱戲公請。一則督撫進京，同鄉(xiāng)向有公餞之局，一則借此為余祝壽也。聽戲至酉正，燈上時始歸?！?o:p>雖只廖廖數語，但可以看出生日宴是很隆重的。在京的、京外的故舊、門生還寫了熱情洋溢的祝壽詩。方浚頤寫的祝壽詩長達百韻，贊頌他平熄兵燹的豐功：“指揮隨羽扇，談笑坐胡床。迭借留侯箸，爭輸□濟糧。紆籌通皖水，遣旅定吳閶。塹闊絙沉鐵，崖空鼓擊鏜。連營亙鐘阜，猛焰熾崑岡。瞥見巢危燕，仍虞斧拒螳。九攻穿隧穴，一舉復金湯?！边€謳歌了他治理江南的偉績：“廣招懷瑾客，并集校書郎。墅有圍棋賭，人思運甓忙。殳鋋作鐘鐻，樓觀化宮墻。斥堠烽煙靖，云霓雨擇滂。勸農巡隴陌，驅卒浚濠隍。繩科歸于正，甄陶簡厥良。駑駘皆馺馺，魚雅不趪趪。元氣資培養(yǎng)，嘉謨倚贊襄。”曾國藩在京時間不短，有二十天，同鄉(xiāng)京官恰恰選擇在他生日這天辦“公餞之局”，用意不言自明，就是為了給他賀生，“公餞之局”是借口而已。通過曾紀澤日記，可以知道在曾國藩生日前幾天，生日宴組織者與曾紀澤商定了相關事宜。生日當天，曾紀澤日記寫道：“卯正二刻起，祝大人六旬壽辰。飯后至銀錢所久坐，看《古文》
五葉四遍。午初至湖廣館,在壽堂答禮。至夜，大人歸寓，余入席一坐,至各席一謝?！?o:p>他當時的想法無從知曉，只能從一些跡象去猜測。五十歲以后，他屢屢感嘆自己衰老。進入六十，更使他意識到來日無多。以后過生日的機會是屈指可數了。也許，就是這種心理之下，他不再抵制過生日。同治十年（1871）八月，鑒于“江蘇通省水陸各營大閱之典，自道光三十年以后，迄未舉行，東南用兵十有余年，綠營幾同虛設，軍務肅清，稍稍補募，缺額尚多，而挑練改設日有增損”，曾國藩十三日自金陵起程，往江蘇各地閱兵。二十、二十一日揚州閱兵，二十九日、九月初一、二日清江閱兵，初九、十日徐州閱兵，二十日鎮(zhèn)江閱兵，二十三日常州閱兵，二十六日福山閱兵，十月初二日蘇州閱兵，初六日松江閱兵。初七日至上海，停留數日。十二日吳淞口閱兵，十六日回到金陵。此次巡視長達兩個月，對于一個六十歲的老人來說無疑是很辛苦的。曾國藩在行程中患了病，其日記載，九月初五日，“是日覺有微病，似初三早在清江登程時為風所襲，骨疼頭痛，口絕無味......病中困殆殊甚?！背趿眨安蓊H增，口渴出汗，不愛近飯。”初七日，“早飯后，黎明行四十里，至楊家窪子打尖，吃飯甫半碗許，即大嘔吐?！背醢巳?，“四更大便一次，日內泄瀉迄未愈也?！笔蝗?，“夜送客時，目一眩暈，輒已跌落在地。信稿核完時，又覺昏眩不自持，時二更五點，急登床睡歇?！?o:p>十九日，“至金山看新修山寺，絕高者為留云亭，余亦游歷周遍。”與其同行的方浚頤在《湘鄉(xiāng)相國至京口大閱公宴于金山江天寺》詩中描述道：“誕登誰如我公健，黃童白叟咸歡咍。浮圖猶記躡五級，鼎鼐何幸瞻三臺。安不忘危肅軍政，以云游刃殊恢恢。天塹波澄灑微雨，笑口齊向秋容開”?？磥磉@天曾國藩狀態(tài)還不錯。但到二十二日，又發(fā)生狀況：“三更睡。近來睡后，不甚成寐。一更許輒須小解，一夕或須小便二次或三次，蓋血虛而神昏，皆衰象也?！?o:p>盡管拖著衰病之身為國奔馳，他在給曾國潢、國荃的信中仍然自責：“老年記性愈壞，精力益散，于文武賢否、軍民利弊全無體察，在疆吏中最為懈弛，則又為之大愧?！?o:p>曾國藩去世距此次患病僅三個月，兩者之間存在因果關系亦未可知。當曾國藩在上海停留時，他在金陵的家人正在準備他的生日宴。十月初九日，官員們開始往曾府送賀禮。初十日上午，曾府陳設壽堂二處，整理客廳、戲臺。下午，預祝生日的客人陸續(xù)到來。晚飯后請客人看戲。十一日，生日正宴。曾紀澤日記寫道：“大人六十一歲大壽，偕栗弟衣冠叩祝。旋至東壽堂，答諸客行禮，自卯正起,至午正始止。未刻料撿坐位，諸客看戲。申正陪諸客飲宴，夜二更始散，又陪各客看戲。三更始止?！笨梢娨?guī)模是比較大的，這場生日宴是曾紀澤一手安排的。毫無疑問，他是得到了曾國藩首肯的。既然金陵辦了生日宴，曾國藩肯定沒有計劃在上海也辦一場生日宴。但是生日前一天，發(fā)生了意外情況，下屬們欲在當天設宴預祝其生日，次日設正宴。他謝辭了。但這迫使他改變不在上海慶生的想法，決定次日自己設宴請客。他和幕僚李興銳商定了相關事宜，由李去安排。十一日，他在自己下榻的江南機器局舉辦生日宴。其日記載：“是日為余六十一生日。早沐甫畢，李眉生、質堂等即來祝賀。以后各客紛來，皆相見一揖。州縣及武營，或一請安，均不行禮。旋留吃面。內廳二席，撫、藩、提臺、山長等。外廳八席，府廳州縣委員等，西廳二席，幕府及機器局員紳等，廂房四席，武職水陸營官等。余謙從人等數席，共廿二席。客散后，料理各事。至中丞處一坐。旋即上船開行。初開時，見客三次，孫家谷坐最久，渠出使外洋諸國三年，故與談詢洋務?？蜕⑹汲尚?。晡時至吳淞口，見客，坐見者六次。夜寫紀澤信一件，閱《中外古今年表》，系上海新翻之書。”曾國藩辦這場生日宴，大概還有慰勞下屬的意思。他給曾紀澤寫信說：“雖費錢稍多，而免得擾累僚屬，此心難安?！被硕嗌馘X呢？他在日記中記了一筆：“上海生日用席費五十四元，應還馮卓如?！?o:p>從曾國藩日記可以看到，他這個生日過得一點都不清閑。生日宴一結束，立即投入忙碌的工作。其中與孫家谷談話最久，可見他對洋務之重視。十月十六日，曾國藩回到金陵。十九日，他在自己家里辦了一個小型宴會。這個宴會并沒有被冠以生日宴之名。它的客人除劉錦棠之外，其他人都是曾家的親戚和姻親。他們?yōu)榱嗽鴩纳者h道而來，但在生日那天應該沒有上席，故而曾國藩特意為他們辦了這個宴會。因此，這個家庭宴會實際上就是生日宴。曾國藩這天的日記說：“早飯后清理文件。劉錦棠來最久。旋見客二次。圍棋二局。午刻，洪琴西來久坐。未正見客，小宴，劉錦棠首座，余皆官親，江龍三兄弟叔侄三人，王昆八兄弟郎舅三人，王瑞臣、李健齋、劉康侯、歐陽仲諧等。席散，已天黑矣。”江龍三是曾國藩表弟。王昆八、王瑞臣他外甥。李健齋即李光久，曾國華親家李續(xù)賓的兒子。劉康侯，曾國藩親家劉蓉的兒子。歐陽仲諧可能是曾國藩夫人的親戚。他們大部分是遠客，顯然是為曾國藩生日而來。劉康侯是從湘鄉(xiāng)過來的。他給曾國藩帶來的禮物，有父親劉蓉對曾國藩的祝福，還有父親的詩文集。十三年前，在家丁憂的曾國藩奉旨出山，辦理浙江軍務。他的兒女親家、生平至交劉蓉送他至湖北黃州蘭溪。分別之后，兩人再未見面。同治六年，劉蓉罷職歸湘，從此歸隱田園，用心學術，創(chuàng)作了大量詩歌。他的詩文在其生前并未刻行，因此，他送給曾國藩的詩文集應該是抄本。十九日晚，家庭宴會結束后，曾國藩讀劉蓉詩文，在日記中寫道：“二更后，閱霞仙近年所作詩文，淵懿暢達，較昔年已大進。”劉錦棠也是從湘鄉(xiāng)過來的。除了為曾國藩慶生，他還肩負著一個重要使命。同治九年，劉松山戰(zhàn)死寧夏金積堡，劉錦棠接統(tǒng)其部老湘營。十年正月，蕩平金積堡。五月，以老湘營“血戰(zhàn)頻年，各分統(tǒng)、營官隨已故提督劉松山先后死事者，十居其四，將士陣亡者約千數百名。其傷殘成廢、積勞成疾者實二千有奇，留其在軍，不能出力而徒耗軍食，亟應分別撤遣回籍，從新選補，以期士氣常新”，計劃將其裁撤一半。于是，曾國藩欲將老湘營軍餉每月減少二萬兩，而劉錦棠因為“老湘營每月欠餉萬數千金，加以恤賞等款，現(xiàn)已欠至五十萬有奇”，希望曾國藩不要減軍餉。七月，劉錦棠送劉松山靈柩歸湘，然后赴金陵。曾國藩于十月十九日、二十六日、十一月初三日與劉錦棠晤談，商定老湘營五十萬欠餉的解決辦法。這幾次會面，曾國藩對劉錦棠印象極好。他寫信給曾國潢、國荃，說“劉毅齋則無美不備，將來事業(yè)正未可量。其欠餉，余必竭力助之”；“其欠餉五十余萬，余已為之設法，約二年可以完清，渠甚以為感。蓋壽卿固可敬，毅齋又極可愛，宜沅弟屢函思所以扶植之也?！?o:p>有了曾國藩的承諾，劉錦棠得以回湘招募新兵。同治十一年六月，新兵抵甘肅。老湘營由此煥發(fā)出新的生機，戰(zhàn)斗力大增。劉錦棠帶領它拉開了收復新疆的帷幕。在收復新疆的波瀾壯闊的歷程中，曾國藩最后一個生日成為它的出發(f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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