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古文字學家裘錫圭先生在其《文字學概要》中說:“在秦國文字里,大約從戰(zhàn)國中期開始,俗體才迅速發(fā)展起來。在正體與俗體的關系上,秦國文字跟東方各大國文字也有不同的特點。東方各國俗體的字形跟傳統(tǒng)的正體的差別往往很大,而且由于俗體使用得非常廣泛,傳統(tǒng)的正體幾乎已經(jīng)被沖得潰不成軍了。
秦國的俗體比較側(cè)重于用方折,平直的筆法改造正體,其字形一般跟正體有明顯聯(lián)系。而且戰(zhàn)國時代秦國文字的正體后來演變?yōu)樾∽?,俗體發(fā)展為隸書?!?/div>
這里裘先生所說的俗體就是簡牘書體,而正體對戰(zhàn)國之秦國而言主要是指秦篆或秦石刻如《石鼓文》。青川木牘作為裘先生的俗休就是隸書體;而作為毛筆書法,尤其是戰(zhàn)國秦簡,從地域文字而上升為大統(tǒng)文字,對后世的楷書和隸書都具有生發(fā)意義,故楷書和隸書的源頭都在戰(zhàn)國秦簡里,因此以愚之見,戰(zhàn)國秦簡自在的就是古楷或古隸;或謂之楷隸的混沌時期。如青川木牘,結(jié)字用筆如楷如隸,其可讀性如戰(zhàn)國秦簡文字。
如圖(二)青川木牘;其中“早、維、出、可、疆、田、其、戊、草”等字。結(jié)字與漢字基本相同,與蔡邕《九勢》所描述基本吻合,與東漢《熹平石經(jīng)》中的隸書也多有相似,而結(jié)字用筆橫平豎直又與楷書多有相通之處。它的出土,使兩千多年以來人們公認的隸書諦造者程邈,以及接受這種觀念的人們都十分尷尬。它以實物的身份面對那些陳舊的觀念,以絕對的權威批判現(xiàn)實和歷史。
以往那些以根據(jù)自居的理論,由于它的存在而被否定。許慎、衛(wèi)恒、庾肩吾、張懷瓘都因史料不足而妄下判斷。首先是許慎認為隸書源于秦始皇時“官獄職務繁,初有隸書?!保ㄒ娫S慎<說文解字敘>)在此許慎以一“初”字,把隸書的源頭定格在大秦。
而西晉書論家衛(wèi)恒則以此為據(jù),編出一故事,衛(wèi)恒在《四體書勢》中說:“或曰下杜人程邈為衙吏,得罪始皇,幽系云陽十年,從獄中改大篆,少者增益,多者損減,方者使圓,圓者使方。奏之始皇,始皇善之,出為御史,使定書。或曰邈所定乃隸字也?!鄙餮浴俺跤须`書”此話本就有些勉強的口吻;然西晉之恒,偏能找出這“初”定之人,就是“程邈”。然而,后人對其“或曰”之說,尚存疑慮,以為“或曰”之斷,非實然也;似有選項,即“或曰”之“或”中當有或一、或二;或此、或彼;或篆或隸等等。如此則有:“或曰,邈所定乃隸字也”;又“或曰,邈所定乃小篆也?!币蚝阏f邈在獄中改的是大篆,故而,改的結(jié)果或曰小篆,或曰隸字。然因后人認為隸書當在小篆之后,由此可知這“或曰”確有妙用。
南北朝時的書論家庾肩吾在其《書品》中接著衛(wèi)恒的故事說:“尋隸體發(fā)源秦時,隸人下邳程邈所作?!扁准缥嵩趺础皩る`體發(fā)源”而今已無從考證,然其隸書為“程邈所作”則已為定論。于是程邈流芳百世,傳到唐代張懷瓘大書論家那里,張懷瓘也接著衛(wèi)恒的故事講,他在《書斷》中說:“案隸書者,秦下邳人程邈所造也……幽系云陽獄中,覃思十年,益大,小篆方圓而為隸書三千字,奏之始皇,善之。用為御史,以秦事繁多,篆字難成,乃用隸字,以為隸人佐字,故曰隸書。”張懷瓘對許、衛(wèi)、庾關于程邈造隸書的故事進行綜合加工,內(nèi)容雖然一樣,但這話從張懷瓘口里說出來,隸書的起源問題便定格在這故事里。第一有造隸書的人,第二有造隸書的地點,第三有造隸書的時間,第四有造字的具體數(shù)字,第五有始皇的御批,第六有文字的需求。因此說隸書為程邈所造,你不信都不行。
然而關于程邈造隸書的故事,歷史上并非沒有人提出質(zhì)疑;早在宋徵宗時《宣和書譜.隸書.敘論》就曾對隸書起源問題有所質(zhì)疑:“后人發(fā)臨淄冢,得齊太公六世孫胡公之棺,棺上有文隱起,字同今隸。按胡公先始皇已四百年,何為已有隸法?……若邈者,既知此體,乃自作一家法而上于秦,特以解云陽之難耳?不然,何胡公之棺有是耶”這段話份量很重,“宣和書譜”是代表官方對書法史論隸書起源問題的質(zhì)疑;但僅僅是質(zhì)疑而已,并沒有引起書法史論的普遍關注。而這胡公之棺的隸字;第一,時間比始皇早400年,以秦統(tǒng)一天下計,當在公元前600多年,屬春秋時期。第二,地點不是在秦而是在齊國,屬中原復地。第三,“若邈者,既知此體”這是質(zhì)疑的口吻,意思是假如或假設邈知此體,“乃自作一家法”,“特解云陽之難耳?”第四,這段話的兩個問號,第一個問號是雙重的,一方面對春秋齊國出現(xiàn)隸字不解,另一方面對秦漢隸書起源問題有如墜煙海之感。第二個問號,也有雙重意義,一方面是說假如或就算程邈知道隸字體,但它必定是在春秋就有的東西,但它失傳了,惟有程邈或他的家人知道,于是把它獻給秦始皇,解云陽之難。另一方面是說假如根本就沒這會事,那許慎,衛(wèi)恒,庾肩吾,張懷瓘豈不是都在編故事。
但這是一層紙不能捅破。這大概也是中國學術界之漏習吧!然而,“青川木牘”從墳墓里走出來了!它公然以它的點畫使轉(zhuǎn),輕而易舉的證明了宋徵宗時“宣和書譜”中提出的那個關于對隸字的著名質(zhì)疑,是包含著真理的。證明許、衛(wèi)、庾、張他們的確在編故事。當然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始皇帝為統(tǒng)一文字,不得不焚燒六國文字;而諸公手邊沒有他們所需的材料,編故事也是沒法之法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