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繞不開桃花的,桃花是春天的形象代言人。
“小桃灼灼柳鬖鬖,春色滿江南”,桃的小腰肢一扭,灼灼一笑,這春天,才給上了色,一點一點被挼進山山水水中。
陽春三月,是桃李芳菲的季節(jié),伴著些許寒意,桃花就這樣在雨水中悄聲地綻放了。
我,最愛的,不是玫瑰,亦不是百合,而是這故鄉(xiāng)里最普通的桃花。
故鄉(xiāng)的桃花,許是我這一生所見過的最美的。孩提時代,最天真的年紀,一家人呆在小村里,那時的村里很窮很窮,家家戶戶都會在空地里種上一些毛桃,春日在田地里看花開,等到秋天里便摘毛桃賣錢。后來的我們進城了,關于老家的記憶隨著搬家離去愈來愈模糊,獨獨和桃樹有關的記憶最為清晰。
十里桃花,紅粉浩蕩,自然是壯觀著的。然一兩棵桃樹,倚著春風,笑嘻嘻地開著花,“滿樹和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也是美得妙不可言的。
陽春三月,你散步至郊外,邊走邊低頭看著腳下青青的細草,突然,有艷粉的光芒,劃過一地的草綠。你一抬眼,嘩,一樹桃花撲了過來。你驚喜莫名,除了束手就擒,還能做什么呢?如果旁邊剛好有一個小小池塘,那就更不得了了,一池塘的水,都被染得粉紅粉紅的。你很想把一顆心放進去養(yǎng)養(yǎng),像養(yǎng)著一條可愛的小魚。等你歸時,再取出來,那顆心一定不一樣了吧。因為,它已浸透了桃花精神。
桃花精神是什么呢?活潑有,爛漫有,天真有。還有,純凈。你總是紛繁喧嘩著的一顆心,太需要純凈了。
記憶里,老家周圍是被桃樹環(huán)繞的,大大小小,該是有幾十棵桃樹,一抬頭,都是炫目粉白的桃花,風過,留下一地的粉白,不忍破壞 。那時還不懂“黛玉葬花”,若是放在今時今日,我一定免不了悲春傷秋一把。
空氣里,桃花的香氣夾雜著故鄉(xiāng)泥土的氣息,最是迷戀這種味道。桃味的果茶,桃花味的沐浴露,桃花味的香熏......多少年,我一直在尋覓著這種味道,卻始終覺得缺點什么。
那時調皮,為了留住一季花香,摘了幾朵桃花夾在日記本里,卻在忙碌中忘掉了我的桃花。很久以后,偶然翻開那年的日記本,驚喜的發(fā)現了故鄉(xiāng)里的那朵桃花依然被我保留著,輕輕一嗅,竟還是春日里的香氣,竟還是故鄉(xiāng)的味道,我終于留住了這讓我迷戀的香氣。后來的后來,幾經輾轉,那朵花在時間的洪流里被沖散了,再也尋不回,日記本里的香氣,也漸漸消散,時光,無法留住。我以為,我終是弄丟了我的桃花。后來的后來,我們又搬去更遠的地方了,故鄉(xiāng)的桃花,也好像離我越來越遠了。
我想起小時的鄉(xiāng)下,野地里,總有一兩棵桃樹在的。那時,野地里還會遇見杏樹、梨樹、棗樹,是孩子們隨便丟下的果核長出來的吧。桃樹長在田埂旁,或是傍著一條溝渠長著。平時也不大注意它,然一旦它開起花來,就沒有人能做到熟視無睹了。一地的麥苗青青,映得那粉粉的桃花,瀲滟著,艷得直往人的眼里心里鉆。我們這些貪玩的小孩瞥見了,也忍不住走過去,仰頭望望它。心里面高興著,過些日子,就有桃子可吃了。野桃樹結出來的桃,不過鴿子蛋大小,外面附著一層茸毛,卻甜得要命。我們叫它毛桃,和鳥搶著吃。熟透的毛桃,洗也不用洗,輕輕一掰,它就裂成兩半。吃完了,挑完整的果核帶回家,丟在家前屋后。來年,那里定會冒出些小桃樹。父母嫌它們占地方,悉數除去。但總有一兩棵漏網之魚,悄悄地成長起來。
春天再回來的時候,它們也扛著一樹桃花回來了。那時,家家屋前屋后,都有幾樹桃花映襯著。如今想想,我也曾是在桃花里住過的人呢,真的很奢侈。突然有一天,家鄉(xiāng)的桃花就呼啦啦的開滿了田野,芳菲一片,桃香彌漫,也成了春日里的網紅景觀??粗W絡上那一幅幅美麗的畫面,我仿佛回到了故鄉(xiāng),在桃林里流連,仿佛聞到了家鄉(xiāng)的桃花香,那么的芬芳,那么的濃郁。近些年,城里也栽有不少桃樹,是當風景賞的。我時常散步的路旁,就有一棵,被修剪得又欹又曲。唉,也不知它疼不疼。一月初的時候,它光禿禿的枝條上,性急的小花蕾就爬了出來,如褐色的小犬牙,齜著。二月里,那一顆顆褐色的“犬牙”,漸漸飽滿起來,可以咬住路過的風,和一些鳥語了。到三月,“犬牙”們變得很花苞苞了,鼓鼓的,染著一點胭脂紅,像幼兒嘟起的小嘴巴。滿枝頭都嘟著這樣的小嘴巴,讓人感覺好像進了幼兒園,到處都是嬌嬌的娃。有天我再去看,那些小嘴巴一個個張開了,一吐一口秀麗,春色就此變得嫵媚而莊嚴。
耳畔仿佛響起一首古老的歌謠: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那場穿行于桃花底下,歡天喜地舉行的婚禮,成全了這世間所有的春天。春天有桃花來見,便不負春天了。
故鄉(xiāng)是回不去的地方,也許回不去的不是故鄉(xiāng),是那些離去的時光。在那些時光里,有白云在天上悠悠蕩蕩,萱草和落花在地面悄然低語。且不說滿眼金黃的菜花,也不說綠意盎然的麥苗,只消沿著這片黃和綠一路走去,村莊漸行漸近,迎接你的一定是那村口的一棵或幾棵桃樹。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贝丝痰拇迩f,映照著遠古的詩經,河坡上,圍墻內,屋后頭,籬笆旁,指不定在哪就會看到桃樹、桃花。那探出墻外的一株,活像調皮的孩子歪著腦袋打量著你,恨不得要開口跟你嘮上幾句;那依著老屋的一棵,枝干彎曲遒勁,默默凝望著青磚灰瓦,守護村莊古老的記憶;那斜立在河畔的一棵,伸長了脖頸,注視著水中美麗的倒影;還有那草垛旁的一棵,正枕著草垛酣睡,它的桿上系著一根圈繩,繩子那頭,一只羊在樹下“咩咩”,對著幾只雞唱歌……那些桃花呀,更不像話,沒等桃葉冒尖兒,就一嘟嚕一嘟嚕地占滿枝頭,羞澀點的還含著苞,活潑點的已經張開了朵兒,更有急性子的早已在春風里綻開了臉、笑開了嘴。
桃樹好長,不挑地,不秀氣。丟一顆桃核,落地就生根。于是,第一年的四五個桃子,就長成了第二年的四五棵桃樹,又結出不知多少的桃子,等到第三年,房子前后有多少棵桃樹,年幼的我們已經數不清了。春天里,挑豬草,遇見一棵嫩桃樹,雖然不是新鮮事,卻總也寶貝似的連同一抔泥土一起挖回家,房前屋后找個地,把樹苗連同希望一起栽下去,再充滿期待地等它長大結桃。也總在滿心期待的時候,遭到大人的破壞,只因屋前屋后桃樹太多,礙了種地長菜。但也舍不得“斬草除根”,得留一兩棵,一來堵住小孩的饞嘴,二來當做避邪之物?!疤摇敝C音“逃”,晚歸的路上,老人總要吩咐掐一棵桃枝,護佑平安。
桃子品種多,成熟時節(jié)有早晚,口味不一,大小也相差無幾。我家的桃樹結的桃子個兒大,成熟時從桃尖兒上開始泛紅,嚼在嘴里咯嘣脆,卻極酸,咬一口,酸得閉眼,嘴里能滲出酸水來。三種桃子,三種口味,有早有晚,能從初夏吃到夏末,豐富了一個夏季的味蕾。后來,逐漸長大的我們已不再像兒時那么貪戀,甚至已經可有可無,但是,母親一直保留著種桃樹的習慣。
桃子成熟時,母親依舊會在電話里提醒我們回家吃桃。許是天意,許是生命的自然規(guī)律,院里的那棵桃樹幾年前萎去,我勸過母親就別再種了,我們也不大吃桃了,母親卻執(zhí)意在屋前又栽了一棵,老人家說:“也許,你們要吃呢”。終于悟到老母親的一番心思,她種著的是一份念想呀。
桃樹之于母親,是一份寄托。
從小我就喜歡桃花,也許是因為桃花是入春以來開得最早的花兒。在故鄉(xiāng),人們看中桃樹的好處,恐怕多半是來自它那鮮美的果實。它不僅能讓人們品嘗其鮮美的味道,還能為人們帶來財富。
春天給大地帶來的生機和畫面,忙忙碌碌的人們或許是不怎么在意的,哪怕他們出入在桃花叢中,出出進進,村里村外都是桃花,甚至和蜜蜂碰面,他們只管匆匆地下田,因為在這個季節(jié)是農事的開始,是農活的大忙季節(jié)。然而一旦離開了這個環(huán)境,或許再也看不到這千樹妍喧、云蒸霞蔚的桃花了。桃花的影子,在我心里難以抹去,甚至做夢也是故鄉(xiāng)那片桃花。
又是春暖花開時,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念及我可愛的村莊,我的桃花故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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