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要不要把李清泉摔斷腿的老媽送去養(yǎng)老院,陳琪跟李清泉吵架了。
兩個月前,李清泉的媽媽在往雜屋間的竹架上掛臘肉時,不小心從一米來高的方凳上摔下來,把左小腿的和右腳踝的骨頭都摔壞了。
在醫(yī)院住了幾天,拿石膏固定后,辦了出院。
因李清泉的姐姐嫁得遠,老人出院這五十多天里,一直都是陳琪利用休息時間在照顧。
前幾天,陳琪公司的同事都羊得差不多了,她目前雖是漏網之魚,但整天惶恐不安,特別害怕自己在哪個眨眼間便有了癥狀。
更讓陳琪放心不下的,是兩個孩子。
陳琪的大兒子上初二,學校有多半已經回去休息的。跟害怕自己墜入羊窩相比,她更害怕他也被迫回家休息。
小兒子所在的幼兒園也陸陸續(xù)續(xù)有羊了,她害怕他也會跟著羊。
老實說,在這樣的特殊情況下,老人能主動提出去養(yǎng)老院住上一段時間,減輕她的壓力和勞動強度,她是打心眼里感激的。
所以,得知老人有這樣的想法后,陳琪第一時間告訴了李清泉。
誰知,李清泉一聽就炸了:“你現(xiàn)在是看我媽不能幫你干活了,嫌她是個累贅,要把她推出去,對嗎?”
陳琪試圖解釋:“天地良心啊,這是老人自己提出來的,又不是我說的。她看我既要上班還得接送孩子,又要照顧她,擔心拖垮我身體,才想出這辦法的?!?/p>
可李清泉壓根兒就不聽她解釋:“說得好聽,夫妻就應該有難同當。你這才照顧我媽多久,就打起了退堂鼓。如果不是你跟她擺臉色看,她會提出去養(yǎng)老院住嗎?”
陳琪郁悶得想拿頭撞墻。
為了證明自己所說都是事實,陳琪特意把婆婆拉來作證。
可沒想,李清泉更來氣了,一直說老人是在陳琪的威逼下才不得不出來替她作證的。
陳琪一見李清泉這樣不信任自己,干脆撂挑子說:“我作為兒媳婦,好歹還照顧了五十多天。你當兒子的不但不照顧,對我還這么不相信,那從今往后就由你來照顧吧!”
陳琪這話一出,李清泉的臉都氣到變了形:“真不知道你原來是這樣的人!你明知道我每天早出晚歸的,哪有時間照顧?再說了,我一大男人,照顧她怎么方便?還有,這個家里誰不知道你喜歡吃臘肉?如果不是為了做臘肉,她至于摔傷嗎?萬一她到了養(yǎng)老院那邊,感染了,你負得責起嗎?”
陳琪翻了個白眼后,連張嘴的興致都沒了。
李清泉只知道他自己每天上班早出晚歸,她還不是一樣?每天天還沒亮就爬起來替二寶和婆婆穿衣服,然后弄早餐給他們吃了,再著急忙慌地把孩子送到學校,自己去上班。
反過來,李清泉哪怕是周末不上班時,也不會幫著照顧。在家不是刷手機就是躲起來玩游戲。
明明傾心付出了,卻被人裝眼瞎看不見,還被人口誅筆伐說做得不夠,這種痛苦,真是無以言表的。
偏偏李清泉還不依不饒地叨叨叨,說什么他九歲那年就沒有了爸,她媽媽獨自帶大他和他姐,特別不容易。
這些陳琪心里都知道。
聽婆婆說,當初李清泉爸爸去世不久,他伯父見他媽媽一個拖拽著李清泉姐弟倆過日子不容易,好心過來幫忙。
可沒多久便被他伯母誣蔑二人有不正當男女關系,弄得李清泉伯父再也不敢進他們家的門。
李清泉自己也跟陳琪說過,他十一歲那年得過一場大病,發(fā)高燒。
是他媽媽和姐姐二人,拿自行車推著他去的醫(yī)院。偏偏天公還不作美,走到半路又下起了雨。
將李清泉送到醫(yī)院后,三個人的衣服都濕透了。李清泉的姐姐沒辦法,只得又回家替他和媽媽接衣服。
李清泉說,這么多年來,他只要想到那個夏天的下午,心里就發(fā)緊。
他沒有哪一個時刻比那個下午更盼望自己能快快長大,擔負起作為家中唯一的男人,應該負起的責任來。
也正是因為了解這些,陳琪才在上著班的同時,對婆婆還照顧得無微不至。
她總覺得,老人好不容易才迎來兒孫滿堂,累了一輩子,苦了一輩子,現(xiàn)在自己摔到腿動彈不得,可不能讓她受委屈了。
沒想到,她不愿老人受委屈。枕邊人卻給她帶來了無窮無盡的委屈。
陳琪是那種嘴硬心軟的人,她表面上跟李清泉說不會再管婆婆,實際上還是照樣管了。
婆婆心疼錢,不愿意穿紙尿褲,為了晚上不麻煩陳琪帶她上廁所,吃完晚飯后就不怎么喝水,平時吃的也少。
這樣一來,導致婆婆一連三四天都難得上一次大號。有時肚子脹得鼓鼓的,坐在衛(wèi)生間把臉憋得通紅,可就是拉不出來。
陳琪怎么勸也沒用。
每次一想到這事,陳琪心里就直泛酸。如果婆婆去了養(yǎng)老院,有專人護理,婆婆肯定就不必要這么做,也不需要受這個罪了。
可是,她又實在不知道該怎樣說,李清泉才會同意。
就這樣又過了四五天后,陳琪的妹妹給她打來電話,說是陳爸陳媽同時在家里發(fā)起了高燒。
陳琪父母就生了倆女兒,陳琪妹妹遠在海南,一時半會也回不來。照顧兩人飲食的事,自然又落到了陳琪身上。
當陳琪表示要帶著二寶回家住幾天時,李清泉急得直跳腳:“他們只是發(fā)燒,又不是動不了。你這樣一走,咱媽怎么辦?”
陳琪據理力爭:“李清泉,我相信你也是一個成年人了,這些天我是怎樣一邊上班一邊照顧咱媽的,相信你也看到了。
現(xiàn)在我爸媽都發(fā)著燒,我要回去照顧他們幾天,為什么就不行了?你每天也是八點上班,五點下班,為什么就不能照顧你自己的媽媽?”
李清泉:“這照顧跟你爸媽那照顧能一樣嗎?我媽兩條腿都動彈不得,脫穿褲子得多費勁?我一個大男人,怎么替她弄?”
陳琪順嘴就說:“那你過我嫁家去照顧我爸媽唄。就管幫他們做幾頓飯,幫忙買點菜和別的必需品。”
“你神經病啊,他們都羊了,萬一我也……那怎么辦?”
陳琪心頭的火蹭蹭直往上竄:“姓李的,你媽就是人,我爸媽就不是人對嗎?全世上的人,就你媽帶你不容易,別人家的兒女都是喝開水長大的,對嗎?今天你同意我得回去,不同意我也得回去?!?/p>
“你要是膽敢踏出這大門半步,我們就離婚!”
李清泉此話一出,陳琪徹底愣住了。
她不敢相信,“離婚”兩個字就這么輕而易舉地,從李清泉那兩片厚厚的嘴唇里蹦了出來。
她的心口,像是突然挨了一記悶拳那樣,痛到打顫。不到半分鐘,眼淚便盈滿了她的眼眶。李清泉的模樣,很快在她眼里模糊起來。
結婚十多年來,這是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李清泉竟然會有這般極狠和極自私的一面。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的心頭一震。
但她終歸還是沒再說什么,以決絕的姿態(tài),替自己和孩子整理了幾件衣服后,頭也沒回地走出了家門。
其實,當初陳琪第一次帶李清泉回家時,陳爸陳媽得知他自小沒有了爸爸后,曾經勸說過陳琪,這樣環(huán)境下長大的孩子,心里肯定有一塊格外敏感的、別人不能隨意染指的地帶,讓她三思。
可陳琪覺得,正是這樣環(huán)境下長大的男人,吃過生活的苦,才懂得珍惜。所以勇敢地嫁了進來。
可是,陳琪都帶著二寶在娘家住五天了,還不見李清泉那邊有任何動靜。
二人自那天晚上吵了幾句,陳琪沖出家門后,再無任何交流。李清泉沒說這幾天婆婆是由誰照顧的,也沒問她什么時候能夠回家去。
陳爸陳媽恢復得差不多了,陳琪應父母的催促帶著二寶主動回了家。
然而,當她像往常那樣騎著小電驢回到家時,卻眼尖地發(fā)現(xiàn),樓下入戶的不銹鋼大門上的鎖,嶄新的。
她掏出自己的鑰匙一試,果然開不了。
陳琪愣愣地杵在門口,半天忘記了動彈。一向鬼怪聰明的二兒子問道:“媽媽,你那一看就是把新鎖,是不是爸爸把門鎖給換了,不讓我們回家呀?沒關系的,我們可以叫奶奶。”
陳琪寵溺又好笑地看著兒子:“叫奶奶有什么用?。磕棠套谳喴紊?,她又下不了樓?!?/p>
兒子說:“媽媽你真笨,比我還笨。可以讓奶奶把鑰匙扔下來呀!”
得知兒媳婦和孫子被關在門外后,陳琪的婆婆急得不行,一個勁兒地給李清泉打電話。
“你如果不馬上回家來開門,那我就親自下樓去開,爬也要爬下去!你竟然敢一聲不吭地把門鎖換掉,連我都沒鑰匙!”
陳琪面如死灰。
等李清泉回來開門的過程中,陳琪一邊聽二兒子跟樓上的婆婆東一句西一句地聊著,一邊打量著這棟位于市郊的三層小樓房。
土紅色的外墻磚,藍色的琉璃瓦,閃著冷冽寒光的不銹鋼門和窗,都是自己跑了無數趟,眼睛都差點看花,才選回來的。
為了翻建這房子,她和李清泉硬是省了又省,生生攢了十年,最后還借了幾萬塊錢,好不容易才建成。
而今,自己僅只是回去照顧了生病的爸媽幾天,就被關在了門外。
她心下極不是滋味。
有人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原本以為一直會跟自己同進退共患難的枕邊人,好像全然不記得她為建這房子累成了什么樣,竟然因為這么點事,把自己關在了門外。
她突然就有了種把眼前的鎖撬個稀巴爛的沖動。
但她又想,換一把鎖最少也得幾百塊,都夠給大兒子當一個多星期的伙食費了,現(xiàn)在的錢越來越難賺。就又打消了這個沖動。
李清泉直到半個多小時后才姍姍回來,繃著個臉一言不發(fā)地開了門。
剛一進門,陳琪的婆婆就厲聲問道:“你為什么一聲不吭地把鎖換掉,鑰匙都你一個人拿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些什么,建這房子的地基是我跟你爸留下來的,這房子……”
老人的話還沒說完,李清泉就搶著說:“您反正這段時間又不出去……”
婆婆指著陳琪大聲問道:“那她呢?替你生了兩個漂漂亮亮的兒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連化妝品都買最便宜的,替你照顧摔傷的老娘,都做錯了?這房子也有她的一半,她是不配拿鑰匙還是咋的?”
陳琪的心,早因為婆婆的這番話化成了一堆泥。有了婆婆的這幾句話,她在這個家再苦再累也都值得的。
最后,李清泉順臺階下,以換鎖時陳琪不在家為由,借小兒子的手給她送來了一片鑰匙。
表面看去,陳琪的這場因照顧老人而起的風波暫時是告一段落了。有著婆婆這一態(tài)度在,只要她老人家在家一天,她就做不到不管她。
只不過,真正的她,已經遠不是之前的她了。
她沒想因為這點事就跟李清泉離婚,讓兩個孩子都生活在單親家庭或組合家庭中。
但這事也足夠構成一面強大的鏡子,讓她看明白,婚姻和男人本身就自帶三分毒。無論什么情況下,壓根兒就不應該,也不可能成為自己最大的依靠。
如果說人生是一場修行的話,那婚姻就是最大的修羅場。每一次矛盾和分歧出現(xiàn)時,都在考驗著雙方的人性。
有了這種思想墊底后,陳琪眼前像是閃過一道精光。就連婆婆表現(xiàn)出的這種看似大義凜然的態(tài)度,在她眼里也鍍上了一層顏色——這世上真正能把道德正義置于人性之上的人并不多。
假以時日,婆婆已經全然康復,不再需要她的照顧,說不定對待同樣的問題,立場就會來個180度的大轉彎也不一定。
想到這兒,陳琪對自己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該怎樣就怎樣吧,自己強才是真的強?!?/p>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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