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無情，逝者如斯。如今，我也“老之將至”，到了孔子說的“天命”之年，惶惶然，戚戚焉。既有對“天命”含義的困惑，又有對時光急逝的恐懼感。
孔夫子曰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隨心所欲，不逾矩”。此話孔子基本是以十年為一個時段，對人生作了等長劃分。
按照孔子的說法，人到五十歲，就該“知天命”了?！爸烀钡哪隁q，既是人生在經(jīng)歷“而立”、“不惑”這兩個十年后的自然延伸，也是其后的一個必然遞進，具有承前啟后的重要意義。過去，我對“五十知天命”的含義比較模糊。什么是天命？為什么五十歲才知天命？直到如今，我真的到了五十歲，才對其有了些許理解，或是人生閱歷自然累積的結(jié)果吧。
“天命”，似乎是人對社會規(guī)律比較清晰的認(rèn)識與比較主動的把握，也包括人們對自己人生命運的基本界定。人在經(jīng)歷了風(fēng)雨磕絆的五十年后，自己最終能達到什么目標(biāo)，是龍是蟲，心里終于有數(shù)了，便將一切歸功或諉過于“天命”了，便言“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了。我此生沒有“鴻鵠之志”，所以也就沒有過多的渴求、等待、失望與焦慮。對于“天命”，似乎早就知曉了。人要不知天命，是件很可悲的事情。比如有些人，到了五十歲左右，明明仕途已基本走到頭了，可偏偏還想再往更高的層級爬，因為超出了“天命”，超出了可能，所以活得很辛苦。
近二個月，我四次參加逝者的追悼會，二次到山區(qū)訪貧問苦，一次到監(jiān)獄看一位老同學(xué)，可謂圍著“白、綠、黑”之地轉(zhuǎn)了一圈。參加白色的追悼會，其中一位是我年少的玩伴，改革開放后在商場捷足先登，在廣州做了大生意，置產(chǎn)多多，可惜命里載不動太多的財富，在日積月累的勞累和應(yīng)酬中積勞成疾，一病不起。我去醫(yī)院看他時，此弟明明已病入膏肓，卻強作健康人，與眾客戶周旋，讓客戶們感到他仍在董事長之位運籌帷幄，公司運轉(zhuǎn)一切正常，皆在其掌控中。結(jié)果呢，時日不多便與世長辭。他身病心更累呀。
永嘉最西邊的山區(qū)，那些山民就靠在山岙里飼雞鴨、種瓜豆過日子。山民向我們兜售梅菜干、土雞蛋時，我們對報價及斤兩毫無異議，而且盡量多買。因為我們覺得，這時若還價簡直是一種罪過，他們辛辛苦苦一年下來賺不到幾個錢的呀。
浙江省第一監(jiān)獄坐落于衢州市鬧橋，我們?nèi)タ赐粼诶镞叺囊晃焕贤瑢W(xué)時，不勝驚訝于他的變化：凸出眼球猶如魚目，滿臉的拉碴胡子，豬油糕似的囚服，狼吞虎咽的吃相，往日當(dāng)權(quán)時的神采與風(fēng)光早已蕩然無存。
諸地回來后，我對孔子的話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
“天命”，也許說白了，就是不較勁，就是了解自己，順應(yīng)規(guī)律。別老在那里抱怨，世界對不起我呀。認(rèn)“天命”并不意味著消極和頹廢：既要積極作為，也要順勢而為；既要對某些不適時宜的目標(biāo)定位作出必要的調(diào)整，也要把能夠作為的人生追求持之以恒地進行下去，實現(xiàn)人生應(yīng)有的意義和價值。
“知天命”也許就是知“中道”，“五十之道”就是“中庸之道”。所謂中，按許慎的《說文解字》，有兩層含義：一是人性情感藏于內(nèi)心，尚未顯露；二是無過猶不及，恰到好處。庸是選擇、采取、使用的意思。概義是，君子在思想、言行上不能偏于極端，而要執(zhí)其兩端，做到恰到好處。
俗語說，經(jīng)一事長一智。到了五十歲，忽然明白“天命”是什么的了。五十歲，雖然還不算老，也離“老”不遠了。此時的基點，大抵可測算此生的標(biāo)高了。盡管從小到老的轉(zhuǎn)換還沒有完成，但每每看到單位食堂里陌生的新人面孔不斷涌現(xiàn)，提干的年齡不斷提前，忽然明白此身已經(jīng)逐漸地老去了，當(dāng)以“聽天命，任自然”為己任了。
進而想想，人生究竟以何為止境呢？立功、立德、立言，立功而得物質(zhì)回報，立德而有榮譽地位，立言而成內(nèi)心修養(yǎng)。這三者也是無止境的啊。于常人，其實這三者也并不缺乏。以工作換薪水，以勤勞養(yǎng)自身，以剩余價值奉獻于社會，此謂之功；克己守法，尊老愛幼，與同事鄰里互助、和諧，此謂之德；世事無常而有內(nèi)心堅守的原則，眾人趨之若鶩而有不同別人的看法，此謂之言。這樣說來，雖然有些“敝帚自珍”的味道，自我欣賞的嫌疑，但獨善其身，不亦君子之道乎？
夕陽西下時，我靜坐書舍，手捧《論語》，念念有詞。心中的困惑如清風(fēng)吹霧般的逐漸消散，泛出以往少有的淡定和享受的神情。（ 藍葆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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