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圖 :堆糖 / 文:張宏文
// 故鄉(xiāng)的“一根松”
從小奶奶告訴我,在故鄉(xiāng)有個美麗的地方叫“一根松”。
我知道,那是去“高板橋”途中的一個地方。聽奶奶說:早先年辰,從川東地區(qū)各州縣上成都的人,都要從“一根松”經(jīng)過,再到沱江邊的第一古鎮(zhèn),然后坐渡船過江,翻山越嶺走云頂山的“官道”,翻過廖家場就到了川西平原,成都府也就不遠了。
從古鎮(zhèn)去往川東,也要經(jīng)過“一根松”到高板橋再到“石龍場”再??,這條路自古就是一條官道。所謂官道,聽奶奶說過,那是從成都省城出來,走向管轄區(qū)域的“官家大路”。在古時候以人力步行為主的時代,官道是較為寬闊,既可以步行、推車、抬轎、坐“滑竿”,也可以騎馬的大路。
那時候我還小,在我記憶中所謂的“官道”早已經(jīng)擴大建成了可以通過汽車的馬路了,這馬路是“養(yǎng)路段”不斷用鵝卵石維護,加黃土填補鋪平的泥石路,下雨天粘腳特別難走,但已經(jīng)比早先年辰的官道好走多了。
那為啥“一根松”在過往客商心中,又那么出名喃?奶奶說:“一根松是古老官道上的一個'幺店子’,相當于域外的車馬店?!笔谴|各州縣上成都府大地方的必經(jīng)之路,古代那些去成都省“趕考”的讀書人或送信的“官差”,一路上跋山涉水,過一根松時人困馬乏,到古鎮(zhèn)淮州又還有一段路程,遇到天快黑時,半途中也需要住店休息,給馬匹補充些草料;這一根松離古鎮(zhèn)不遠不近,有錢人嫌一根松幺店子住宿“簡陋”,又是山野之地怕“土匪”,就咬牙堅持到淮州古鎮(zhèn)再歇足;那些實在走不動的窮人,見一根松幺店子可以落腳,身上帶的錢財又不多,就干脆住上一宿,等緩過勁來再走不遲。
我父親的老家,就在高板橋下去的“石龍場”,父親十一歲出來學徒,就是走這條官道到淮州古鎮(zhèn)上去的。奶奶說:早先年,這一根松幺店子的老板姓李,是幾百年前從“湖廣填四川”來的客家人,夫妻倆來到這里時天快黑了,盤纏不多又走不了路,就在這古老的官道旁邊歇腳,山坡邊一棵“百年古松”翠綠參天,他們就在樹下搭了個茅棚暫時擋風擋雨。饑寒時,就將隨身攜帶的米糧倒進瓦罐煮飯充饑,飯剛煮熟,揭開蓋子一陣飯香撲鼻,兩口子端起飯碗,就著帶來的“榨菜”下飯,這時,遠處一陣“嘚嘚……”的馬蹄聲,瞬間就到了那棵百年老松下,這時從馬上跳下兩個“官差”,人困馬乏,看見兩口子吃飯,早已饑渴難耐,“官差大人”上前問詢:“可否把你們的飯賣給我們?”兩口子看他們確實比自己還餓,商量了一下,就把一罐子米飯和榨菜給差人吃了。這差人掏出銀子付給飯錢,然后謝了又謝繼續(xù)上馬走人。夫妻倆人只好重新煮飯吃,兩口子一商量,覺得這官道處過往客商頻繁,看來開店做生意還很不錯。于是第二天,就在那棵古松下動手蓋了兩間茅草屋,開起了“幺店子”,果然生意很好,他們就決定長期居住下來了。久而久之,過往客商路過,總要在這里歇腳,從此就把這里叫作“一根松”了。
這一根松地處淺丘陵山區(qū),官道兩旁土質(zhì)肥沃,漫山遍野林木幽深,氣候優(yōu)良很適合開荒種地,慢慢人口多了,這地方就形成了一個好大的院子,過往客商都叫李家大院子。據(jù)傳說,這一帶的李姓人家,就是當年“一根松幺店子”李姓夫妻繁衍的后代;因李姓人家世代勤勞又善農(nóng)耕,為人善良寬厚,歷經(jīng)數(shù)代繁衍,李姓人家在這里就形成了很大一個家族群。而我母親就是這李姓人家的閨女。
小時候,我常到一根松舅舅家去玩。到了我外公這一代人,從外公的父親下來,家中就有弟兄8人,團結(jié)和睦,外公是老么,舅舅這一家又是好幾個弟兄姐妹,長大后各自成家立業(yè),分家居住,這附近幾個村子全都姓李。奶奶說:李家祖上也出文化人,聽說還出過“舉人和秀才”,所以到了我們表兄這一代人,李家仍沿襲世代文脈,多有出類拔萃者。
因父親學的是“裁縫師傅”,母親嫁過來后遵從夫業(yè),很自然地就脫離了農(nóng)村,父母家庭也自然就在古鎮(zhèn)上落腳了。
小時候我很愛去一根松外公舅舅家玩,和表兄表弟們打得火熱,還跟著表弟學會了釣魚、罩黃鱔的方法和技藝。這李家大院子里,基本無外姓人,出門遇到的人,大都是大舅舅、三外公、小舅媽、二外婆之類稱呼的人,但院子里的毎個親戚,都對我很客氣和喜歡,我也很喜歡和他們打招呼(小時候我愛生病,還拜祭二舅舅、二舅媽為保保和保娘,然后果然就好養(yǎng)了),沒到古鎮(zhèn)逢場,這些舅舅舅母、外公、外婆、表哥表嫂,都喜歡到我家去,寄個東西,或送點瓜果小菜,遇上我家吃飯,也簡單地對付一頓。
我們學堂每遇放假,我總是和母親說一聲,就跑到幺舅舅家去玩了。幺舅母個子小,卻善良能干,我每次去了她就給我做“油饃饃”,而油饃饃每次內(nèi)容都不同,加入各種野菜野果,香味濃郁特別;有時候,幺舅母就給我煮一碗面,扒開表面碗底下卻埋著兩個清油煎雞蛋,香得不得了……
冬天到了,我曉得舅舅家隊上有塊四五畝的冬水田,那些舅舅家的女人們都在幺塘里洗衣淘菜;里面卻藏有好多的鯽魚,田里的水也不深,站在“幺塘埂子”上釣魚,都看得見翻耕過的土坯露在外面,表弟伸出斑竹釣竿,掛一段蚯蚓輕輕放進渾濁的幺塘水里,只見浮漂輕?點動,表弟右手一抬,就釣起了一條活蹦亂跳巴掌大的鯽魚,釣起的鯽魚,表弟都養(yǎng)在家中的秧盆里,等我回古鎮(zhèn)時,全讓我?guī)Щ丶倚⒕锤改浮?/span>
初夏天,剛收割完麥子,冬水田翻耕后開始插秧,我又去了舅舅家玩,表弟說:“今晚上我?guī)闳フ贮S鱔”。晚上的天空,有彎彎的月亮,我和表弟帶上笆簍,抱捆桐麻桿,撈腳扎褲就出門了,我們順著溝垅的秧田走,表弟右手拿個竹片做成的黃鱔夾子,笆簍拴在腰間,左手拿一把桐麻桿,其他麻桿讓我抱著;到了剛剛插完秧子不久的水田邊,表弟把手中麻桿點燃走進田中,火光左右地照,只見一條條黃鱔乖乖躺在清澈的水中一動不動,表弟伸出竹夾子輕輕夾住黃鱔腰部,拿起來放進竹笆簍,表弟夾黃鱔只選大條的,小一點的黃鱔都放生讓它繼續(xù)生長。才照了兩塊秧田,桐麻桿燒也燒完了,但我們已經(jīng)有了半笆簍收獲,于是就回家了。
又一回,我還去幺舅舅家玩,秧子已經(jīng)栽完好長一段時間了,表弟說:“今晚帶你去照魚?!边€是遇到有月亮的夜晚了,表弟這回拿了個洗臉用的小木桶,輕輕敲下木桶底,還帶上一捆桐麻桿,我們走到溝垅的一塊秧田邊,點燃麻桿輕輕走下田去,麻桿火光一晃一晃,只見巴掌大的鯽魚在水田里動都不動,表弟將木桶輕輕罩住鯽魚,然后伸手輕輕一摸,捉住鯽魚放進笆簍,不久我們就照了十來條魚,等帶的麻桿燃完,我們收獲不少,就和表弟帶著照到的鯽魚,從秧田埂上岸回家了。
有時候去一根松舅舅家玩,大舅舅家就住在幺舅舅的茅屋背后,大舅舅和大舅母對我也非常好,我每次去,大舅母也會給我下面條,還要給我埋清油煎雞蛋在碗底。二表哥比我要大一點點,他從小就很好學又聰明,對每件事情總會有自己獨立的見解,我歷來就很佩服他的才智。
我每次去他家玩,他只要干完農(nóng)活,就會去放自己家的牛,他一邊看書一邊跟著牛慢慢地走,有時他就讓我騎在牛背上。牛在田埂上吃帶露水的草,表哥說:“牛吃了帶露水的草,長膘,力氣大?!蓖砩?,表哥就住在牛圈的竹樓上,他半夜還要起來給牛添草,表哥說:“古話說得好,馬??吃夜草不肥,其實牛也一樣?!蓖砩?,我要和表哥一起在牛圈竹樓上睡,他也同意。我很喜歡和表哥玩,在他那里可以學到很多的知識。
表哥家里弟兄姊妹多,大舅舅是個對農(nóng)活很懂行的人,教育孩子也很講道理,大舅舅也是個勤儉持家嚴肅的人。他家里點油燈,不準浪費,為了節(jié)省燈油,除堂屋里點盞燈外,其他房間基本不點燈,但對表哥表弟的學習點燈,他是不會制止的。牛圈隔壁就是表哥家的堂屋,表哥在靠堂屋的墻壁上挖了個洞,堂屋的油燈就放在挖好的洞旁邊,這樣,燈光既照亮了堂屋大家的活動,表哥在竹樓上也可以借著油燈讀書學習了。然后全家睡覺了,表哥才點燃牛圈竹樓上的油燈繼續(xù)讀書到深夜。
后來,全國學?;謴?fù)高考后,表哥一舉就考上了“川師大”。畢業(yè)后成為了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完成了父輩對他的期望。但他分配到趙家中學教書時,仍不懈地努力學習。表哥和女同學在上大學時就戀愛了,畢業(yè)后成家了,夫唱婦隨,和睦相處,表哥在自己的努力下考取了高級教師證書。表嫂也在他的影響帶動下,考取了高級教師資格證書。
后來,表哥夫婦雙雙調(diào)進古鎮(zhèn)的一流中學任教?!叭送咛幾?,水往低處流”,表哥表嫂在古鎮(zhèn)一流中學任教幾年后,因為出色的教學能力,最終被青白江最好的中學錄取,達到了他一生追求的人生理想目標。
今天,因為國家的經(jīng)濟發(fā)展需要,我故鄉(xiāng)“一根松”這塊美麗的丘陵土地,已經(jīng)從故鄉(xiāng)的土地上消失了,高低不平的丘陵山地,被重型機械推成了平坦的土地,還規(guī)劃成一塊塊工廠用地,好幾條寬闊的炒油大道來回切割了這塊故鄉(xiāng)的土地;近年來,成都東進戰(zhàn)略的號角已經(jīng)吹響,我故鄉(xiāng)的“一根松”,已經(jīng)成為了成都東進戰(zhàn)略工業(yè)高地的重要組成部分。
春天來了,我總愛站在溫暖的陽光下,眼望一根松的方向,好像心底依然挺立著那棵上百年的青松……
作者簡介:
張宏文,男,籍貫金堂,生于50年代。下過鄉(xiāng),當過兵,退伍進成鋼當工人,84年參加青白江文講所學習,寫作至今?,F(xiàn)在退休,住青白江,青白江清白詩歌沙龍成員,青白江作協(xié)會員,四川散文學會會員。
香落塵外書齋
作伴結(jié)廬工作室
總編:湛藍
主編、后臺:王倩倩
編輯:蘭若
你以雙眸燃燒我的詩句,我以苦修等待天涯的相逢。把我的思念寄給你吧!就以月光為筏,以清風為搖櫓,劃進你冬意深沉的夢想......在長江浩流的夢境中,在霧靄重圍的日子里,我是一枚小小的舟子,從未停止向彼岸的你進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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