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宋詞《生查子.元夕》
其背景是宋朝的元宵節(jié),那時通稱上元節(jié),元夜,元夕,也會用元宵這個詞。
宋朝的上元節(jié)更加民間化,世俗化,傳統(tǒng)化,在唐朝元宵節(jié)三天放假的基礎(chǔ)上,宋朝大力推廣傳統(tǒng)文化和旅游經(jīng)濟,元宵節(jié)在城市延長到五天至七天,從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八,到處都有燃燈,且不實行宵禁。天子更是與民同樂,率領(lǐng)內(nèi)眷,到宣德門上看花燈,普通老百姓聚集在此,等待一睹天子容顏。
還有一個趣事,就是每年元宵節(jié),會在皇城邊上擺出御酒,用金杯斟滿,來往的老百姓都可以免費喝一杯。據(jù)說半夜有一女子也喝了一杯,趁人不注意,把酒杯藏在懷里,這典型是偷竊,結(jié)果抓了現(xiàn)行之后,這個女子趁醉耍賴,說,自己夫君管得嚴(yán),半夜不回家會遭到數(shù)落,我偷個杯子回去,告訴他我是逛到皇城根下,喝了皇帝的酒,他就不會為難我?!苯Y(jié)果,隔著門簾,有個聲音笑著說,那就給她吧。據(jù)說這個聲音的來源就是親民的宋徽宗。
一,宋朝女性還是有相對自由的,比如元宵節(jié)她就能一個人逛城市,而且可以逛到半夜。
二,這個女子絕對不是纏的小腳。因為皇城根的廣場也能讓三寸金蓮走癱。
三,元宵節(jié)還真是男女約會的好日子。至少宋朝就是。也許上層貴族的家庭或有種種規(guī)矩和束縛,但是百姓和中層人家的女兒,看花燈,走百病,是風(fēng)俗允許。
這也就是元宵節(jié)其實是中國情人節(jié)的來源。早春之時,借由民俗的力量給感情,愛戀,緣分一個正當(dāng)?shù)睦碛伞?/p>
當(dāng)然有人的邂逅成就了最終的美滿,有人的相逢注定成為青春的惆悵。
那么這首詞,正是共鳴了元宵節(jié),花月兩好,人月兩圓的青年男女的情思,而分外動人。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p>
這是又一年的元宵燈節(jié),到處張燈結(jié)彩,燈火通明。而看花燈是全民參與的樂事,就算是平常沒有理由的見面的男女,也可以通過賞燈,約好相會地點。當(dāng)然理由肯定有千百種,邀約,護花,去看最美麗的煙火,有專門看熱鬧而約人的,當(dāng)然也絕對會有一大批存心找理由接近的。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痹诂F(xiàn)在是哪里黑往哪里帶,是幽會,但是宋朝的元宵節(jié)可是一個光芒四射的理由,因為花燈就是在入夜才全城點亮。兩個人徜徉在燈火和人流的海洋里,就算是被人看到,也不會說什么,相見就是,哦,你也約著人出來看花燈啦。當(dāng)然這人流中自然會有恩愛夫妻,沒準(zhǔn)攙扶牽手什么,年輕人大多還是略微有著安全距離的。
此夜女子最美,因為宋朝元宵流行男女穿白,一是這種穿法表達對月亮的虔誠,白色如月光,二是燈火明月之下,白衣裳不但辨識度高,而且和月色燈光輝映,是最美的一種穿法。三是這是夜晚,大約只有宵小之輩,才會穿黯淡衣裳。
女子男子一身白衣,燈光月亮之下何其仙意,也是產(chǎn)生愛慕之心的絕好時機。
無論是護花還是被護,這人生的體驗總是興奮而唯美的。許多人記得元宵,就是因為最美的戀情發(fā)生在這最美的時段。以為走丟了,人家女兒白衣亭亭,正在燈火闌珊處。
至少這一對男女曾經(jīng)擁有過最美的元宵節(jié),那燈火明月都是布景,那喧囂的人流都是緣分,只為他們并肩或一前一后行在燈火的海洋里,有安全,有心理的親密,有旖旎動人的心動。這一夜,燈火是我們的,就算是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做,這明月和天地,都是戀情的見證呀!
上元節(jié)是最好男女相會交往的時節(jié),有了近距離的接觸和感覺,男子最好馬上提親,中秋就可以成為一家人。當(dāng)然這是愿望。更多人的邂逅和相處是走不進婚姻的。它是人生長河里看似尋常的交際,卻也成為許多有情男女心中永恒的傷感。只怪那天的月色太美,你的笑太燦爛。
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p>
那么今年又到了正月十五熱鬧的花燈節(jié),只是去年那個陪著自己看燈的人,再也沒有出現(xiàn)。
有人說,這是男子變心,一個女子苦苦等候,卻等不來自己的情人。大抵始亂終棄,剩下這個女子獨自徜徉在街頭,痛哭斷腸。這真是悲催到極致。
但是細讀這首詞,恐怕場景不局限于此。
女子通常會有人陪同看燈,當(dāng)然每個朝代也有潑辣的女子,比如那個一個人溜達皇城根的婦女,但應(yīng)該不是春閨女孩的常態(tài)。
女子看見花燈忽然痛哭流涕,當(dāng)然可以說她是去年失戀,但是心情不好的未婚女子,大抵寧可關(guān)在閣樓里哭,或者庭前拜月,也不會主動出來在燈火人流里海棠帶雨。當(dāng)然現(xiàn)代的社會,女子出來工作多,孤獨抑郁,節(jié)日買醉,也是常有。
所以這首詞雖然從情感上類似女子心曲,但細看,卻是一個男人的惆悵。
去年那個陪著看花燈的女孩沒有出來,因為她出嫁了。她就算是看花燈會有家人陪著。而我是一場情感和婚姻的落魄者。
那個我喜歡的女子最終不是我的眷屬。我徜徉在依舊花燈的路上,忽然忍不住一包傷心淚。男人的酒醉和痛哭,都不會讓人太異樣,尤其在這個熱鬧的日子,誰知道你是傷心還是喝多了呢?
如果在歐陽修和朱淑真兩個人中間非要選一個作者的話,我選歐陽修。因為這首詞到底是男人的筆,抓的都是大的,燈,月,人,而失落也是男人似的,一種空感,但又相對節(jié)制,悲而少怨,寥寥數(shù)筆,大情大境。
那么讓我們看一看真正標(biāo)注朱淑真的《元夜》,看看她的手筆。
“火樹銀花觸目紅,揭天鼓吹鬧春風(fēng)。
新歡入手愁忙里,舊事驚心憶夢中。
但愿暫成人繾綣,不妨常任月朦朧。
賞燈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會同。”[宋]朱淑真《元夜》
女子寫作愛從細節(jié)入手,寫身邊事,且有那種細碎的磨礪感。雖然寫的是情感上也經(jīng)歷了波折,去年人未必是眼前人,心中還有隱痛和幻滅,但是在火樹銀花,熱鬧喧天的春風(fēng)里,女子還是要揚起大方的腦袋,面向未來。
不但她強調(diào)的是立足眼前,而且風(fēng)格顯然清新潑辣,和上一首詞的含蓄宏達是兩回事。且詩詞功力上不屬于同一種風(fēng)格,而且略遜一籌。
而且朱淑真也代表了大多數(shù)女子的心理和行為,在感情上盡量含住傷痛,而不是撕開傷口。
朱淑真代表了宋朝女性詩詞的一個高度,她尚不能及,這首詞如果真有作者,歐陽修應(yīng)該是無愧的。一首詞得到男女有情人的都共鳴,余音繞梁,燈月交輝,千年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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