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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衣白玉，蔬中一絕”，這便是傳統(tǒng)美食家與當(dāng)代吃貨對冬筍的高度總結(jié)。對于我而言，吃筍倒是其次，冬天里最愛干的事莫過于 “挖冬筍”。立冬那天，我從東莞打了個電話回家，母親告訴我，父親一早就把山刨蹶頭都拿去鐵匠鋪重?zé)捔耍f過幾天要開始挖冬筍。父親也夠激動的，也許對他而言這個冬天來得太晚了。
栽樹抓鱉抽煙挖筍，這是父親一輩子的不良嗜好，以至于他經(jīng)營了三十來年的超市最終以破產(chǎn)而告終，這是身為家庭主婦的母親馬后炮式的分析總結(jié)。可我不這樣認(rèn)為，除吸煙有害身體健康之外，其它三項其實應(yīng)該算是陶冶情操的高級趣味了。事實上父親商業(yè)上的失敗也許是因為他吸煙過多肝火旺盛，加之是行伍出身性格剛正不阿，言談中帶有濃烈的火藥味，導(dǎo)致不能適應(yīng)當(dāng)今社會環(huán)境，與挖筍無關(guān)。
去年的冬天我呆在家陪身懷六甲的產(chǎn)婦，覺得忒沒出息。許多朋友還以為我隱居山林鉆研三僚文化風(fēng)水命理了，孰不知是在家操持家務(wù)爭當(dāng)非模范丈夫和不優(yōu)秀父親。每天看到父親扛把“挖山子”（挖筍工具）背個空竹筐出門，總是哼著革命小曲滿載而歸，不禁心里癢癢。晚飯時，我向父親提出明天也跟他一道去挖筍，父親用不屑的眼光掃了一下我，搖了搖頭：“這不是管公司玩電腦，你們讀書人弄不來，再說你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也不是干這個活的料！ ”
第二天一早，我極不服氣地挖筍去了。我選了一處離家很近的竹林便開挖了，可挖了半天卻不見一只冬筍的影子，不小心反倒把竹鞭給斬斷了數(shù)根，竹林的主人石頭太婆還把我數(shù)落了一頓。我滿身泥巴狼狽不堪地回家了。妻子嘲笑道：“不錯嘛，挖了一筐的空氣回來”。要不是看在她肚子里有我的下一代，真想狠狠地K她一頓。
父親不懷好意地吐著諷刺的大煙圈，母親看著過意不去出來替我解圍：“老頭子你就不能教教他？別人你都教，自己的崽就不能教？”。
“有本事，你自己去教？反正我不教！”父親冷冷的答道。我很不理解父親這種胳膊肘往外拐的做法，但也只得忍氣吞聲，也許這就是家庭權(quán)力角逐的表現(xiàn)吧，畢竟他是家庭政治局的大當(dāng)家。
冬筍真就這么難挖嗎？要是用我這樣的功力應(yīng)該把古董都淘出來了，這是為什么呢？我想到了現(xiàn)代科技，于是打開電腦百度了一下“如何挖冬筍”，答案出來了，原來挖筍還真有竅門。埋在地下不露面的冬筍要是沒掌握它的生長規(guī)律，還真的是別想挖出來，這才叫真正的“潛”規(guī)則。而我，卻被冬筍給潛規(guī)則了一個早上，連飯都沒吃飽。在網(wǎng)上取了真經(jīng)之后，我再次披掛上馬卷土重來，偷偷選了一處附近較僻靜的山林，目的是為了避免竹林主人對我“非法開采”的野蠻行徑提出口頭警告。另外，就是挖不出筍來也沒有人會知道，這年頭，面子比筍更重要。
上帝要使人滅亡必先使其瘋狂，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依然一無所獲，嘴里放著狠話：“回去后到百度跟帖，罵死那發(fā)帖的家伙！”。一個多小時的開墾使我累得渾身無力，想死的念頭都有。我收拾家伙鳴金收兵打道回府，剛蹣跚著走了幾步，腳下卻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整個人連“挖山子”一起栽倒在地，眼鏡也差點摔壞。爬起一看，哎喲，我的媽呀，這不是一只剛破土的冬筍嗎？這只可愛的冬筍露出了一小截尖尖的角，它正在友好的看著我。我雙膝跪地，蒼天啊，你終于開眼了！冬筍兄弟啊，真是相見恨晚！這一跤，摔得值！再次驗證了那一句老話：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將這筍兄弟像出土漢代文物一樣小心翼翼地掘了出來，誰知道，這一掘可不得了，一連三個肥肥的冬筍出現(xiàn)在竹鞭的兩側(cè)。這種長筍的規(guī)律與網(wǎng)友所說的相符，我一下打消了發(fā)貼罵人的念頭，再回頭看看竹葉和竹枝的朝向，才發(fā)現(xiàn)是自己找錯了方向。我興奮的用外套兜著黃黃的冬筍一路飛奔回家，在幼兒園上小班的女兒跑過來用小手指點著數(shù)：“一，二，三，四。”我堅信，這是我給女兒上的最好的一堂數(shù)學(xué)啟蒙課。母親也湊過來，為我取得的成就而驕傲，同時向正襟危坐的父親拋去一句冷話：“兒子自學(xué)成材，有志氣！”
大肚子老婆也過來了：“當(dāng)初就知道你是個人才，才嫁給了你。不錯，挖了四個筍，有出息！”
有人說，生活像洋蔥，你一層一層的剝，總有一片會讓你流淚。我想，生活更像挖冬筍，你一層層的挖，總能找到希望和快樂，這個挖掘的過程真是一種享受。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便會有第二次的嘗試。第二天，我在老屋后面的竹林里又如愿以償?shù)赝诔隽耸畞韨€冬筍，而且每個都有一斤大小。接連十幾天，我把村里的大小竹坪都鼓掏了一番，收獲甚豐，但遠(yuǎn)沒有父親挖的多。也許是因為父親曾經(jīng)當(dāng)過掃雷的工兵在老山前線挖過戰(zhàn)壕專業(yè)對口的緣故，挖筍這事我不得不承認(rèn)，姜還是老的辣。
小年剛過，寒氣逼人，外面下著凍雨。我的堂兄堂弟們都從四面八方榮歸故里，晚上聚在一起喝酒敘舊。說著說著最后說到了挖冬筍，個個都不信邪，說哪有那么難挖的筍，市場上早漲成人參價了，最后約好第二天一早去離家十幾里地的前頭山實地調(diào)研考察。一為挑戰(zhàn)極限天氣二為溝通感情三為看誰牛逼！半夜雞叫后我就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一直無眠到天亮。二弟還蜷縮在床上，三弟與四弟在搶茅房，五弟正在《朝聞天下》。一直等到九點鐘，才聚集隊伍上山挖筍。老爺子嘆道：“要是在抗日年代，你們這幫人早給鬼子干掉了?！?/p>
前頭山是家鄉(xiāng)的最高山，五年前還有十來戶人家住在那，因為山路崎嶇交通不便，大伙全搬到山下的村中心去了。平時基本沒有人上去，松竹茂盛，野豬出沒。我們兄弟五人說說笑笑一路凱歌，兩個小時后終于到了前頭山中部的一片竹坪里，老三還沒動手就說累了先歇會，老四找了個偏靜處解決內(nèi)部矛盾，老二默不作聲開挖了，老五和我在勘測地形研究作戰(zhàn)方案。老二的“挖山子”不小心撞到了苗竹干，震落無數(shù)冰凌子，坐著吸煙的老三后背里很幸運的中了幾塊，冷得他直罵娘。
大伙動手了，盡管老二的勤奮老三的努力老四的牛勁老五的執(zhí)著，半個小時后，沒有關(guān)于冬筍的新聞發(fā)生。學(xué)市場營銷的老五說，冬筍的價格不符合物以稀為貴的市場規(guī)則；老四說，主要是因為他最近運氣不濟，買福利彩票一個號碼都沒中過，老三在抱怨“挖山子”不好用；老二說這里風(fēng)水不好，選錯了地，這地方?jīng)]有筍，還是換一處吧。我挖出的第一個冬筍打破了他們的所有論斷，接著順藤摸瓜又挖出了五六個來。大伙深受鼓舞，繼續(xù)原地開挖了，頓時熱火朝天，勁道十足。然而，希望與失望永遠(yuǎn)是孿生兄弟，失望輩份高，希望是小弟，所以希望永遠(yuǎn)比失望小。除老二挖出了一個一斤半大的筍外，其它人連馬鞭筍都沒能挖出來。昨晚上酒桌上的壯志豪情消失殆盡，個個垂頭喪氣像霜打了茄子，沒了精神，加上體力不支，很快便感覺饑腸轆轆。
突然，老五大叫一聲，看，野豬腳印！在竹坪的最邊緣我們看到了一個個野豬路過的印跡，還有拱松的新鮮泥土，眼尖的老三發(fā)現(xiàn)了一片筍殼，他分析說野豬昨晚曾來過這里吃筍。果然，沿著豬蹄印，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大片冬筍的“遺體”，它們只剩筍殼，里面的筍肉早就這幫畜生啃掉了。還是老五聰明，他提議只要尋找野豬刨過的松土也許就可以挖到筍，野豬的鼻子很靈，可以嗅到地底下深埋的東西。果然，經(jīng)過一番仔細(xì)觀察和小心的挖掘，大伙都挖到了筍，而且每個筍都大大的。竹林里響起了愉悅的歌聲，兄弟們光著膀子赤著上身揮舞著“挖山子”，興致勃勃地挖掘著。兩小時后，大伙的竹筐滿滿的。
此情此景，老二詩興大發(fā)：“地將賜冬筍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老三也開始感恩：“感謝野豬，讓我們挖到了冬筍”。
老四說的話有些倒胃口：“有時，人類還不如野豬！”
在回家的路上，老五說前頭山的竹林可以作為一個旅游開發(fā)項目來運作，春天讓游客爬山植樹，夏天在山谷中搞漂流，秋天登山看楓葉泡溫泉，冬天進山挖冬筍。
我問道：“這個符合市場規(guī)律嗎？”
老五呵呵一笑，點了點頭。
(下雪天，還有個小朋友跟在后面看我挖冬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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