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陽有一位書生，叫宗海帆，是個風(fēng)流倜儻之人，喜歡讀書，也喜歡喝酒。這一次，他考上了進士，做了官，心中很高興。
夏天很熱，宗海帆就到東城的郭家園林中避暑。這里之所以能住，是因為廢棄了，因為很早之前就傳聞里面有妖怪，因此沒人敢進去住。
宗海帆膽子大，覺得園子不錯，于是帶著家藏的鐘馗像，住進了院子里。
鐘馗像掛在墻壁上后，宗海帆忍不住欣賞一番。畫面上，鐘馗綠袍紅帶，大胡子看起來就像是虬髯客，他左右各有一個小鬼，一個為鐘馗捧著笏，一個拿著酒葫蘆。鐘馗手里拿著劍，歪戴著帽子，舉起酒杯，好像在飲酒。
每次宗海帆要喝酒時，就會對鐘馗的畫像作揖鞠躬，說：“大前輩，你杯中的酒恐怕已經(jīng)喝完了吧？下官也像劉伶一樣，愛喝酒，不醉不休。只是一個人喝酒好沒勁，如果大前輩不介意，我愿意與大前輩一起喝酒。”
就這樣，宗海帆每天都說，倒也沒什么事。
一天晚上，雨停了，月亮升起，樹影滿地，好像是一幅畫。宗海帆在東邊走廊里臥著，忽然聽到屋里有什么凄厲的聲音。
進去一看，只見鐘馗已經(jīng)帶著小鬼從畫中出來，他看了一下宗海帆，然后摘了帽子，解開衣服，伸長了手臂，褪去了靴子，連襪子也脫了。神奇的是，他居然把臉上的臉皮，不對，是面具拿下來了。
萬萬想不到，丑陋的鐘馗，此刻變成了絕世大美人。
鐘馗身邊的兩個小鬼，也都化為漂亮的婢女，堪比天上的仙女，人間根本沒有這么俊美的女子。她們婉麗姝秀，傾國傾城，人世無雙。
看著三個美人，宗海帆不由得呆了。
美人走過來，拉著宗海帆到了東邊院子里，坐在月臺上，她一只手支撐著下巴，正在欣賞血色。此情此景，美人如此，宗海帆覺得更美了，幾乎把持不住。
一個婢女說：“姑姑清晨就喝了梨花雪，酣睡好幾日，若不趕緊叫醒，恐怕就辜負(fù)嫦娥宴請的美意了。昨日，樊夫人派遣鹿使送來一瓶霞髓醖，為什么不拿來，給姑姑解酒呢？”
另一個婢女說：“這大概就是，酒醉酒來醫(yī)吧?！?/p>
美人不再支頤，點了點頭。
很快，有人清洗酒器，有人安排座位，有人開始拿來板凳等等，來往紛紛，看起來頗為熱鬧。
宗海帆看到后，覺得奇怪，趕緊去看屋里鐘馗脫下的靴子、帽子等。只見那些袍子、帽子、玉笏等都飛起來了，到了畫中，不過原來的畫人都沒了，也沒了酒杯和酒葫蘆。
宗海帆心驚，知道鐘馗顯靈了，從畫中出來了，于是趕緊穿好衣服，然后找到美人，說：“大前輩，好有興致啊！”
美人說：“之前你每天都說要和我喝酒，我這次就是來赴約而。正好秋季，天氣梁山，風(fēng)月很美，婢女也已經(jīng)煮好了酒，因此就請官人來把酒言歡。”
宗海帆看著畫里鐘馗，變成美人，又聽到她叫自己“官人”，十分不習(xí)慣，不由自主地問道：“大前輩，你在畫中虬髯劍齒，模樣威嚴(yán)，叱咤風(fēng)云，怎么現(xiàn)在卻是這般模樣呢？下官不解，冒昧請教了。”
“畫上的是我哥哥，又不是我，我本來就是這樣啊！”
“莫非，莫非仙子是俗世中傳說的鐘小妹？”
“沒錯，我便是鐘小妹。”
“聽說仙子嫁給了我宗族中的宗仙人，為何現(xiàn)在卻來到塵世中呢？仙子舍棄仙山，來到人間，覺得如何呢？”
鐘小妹看了看婢女，微微一笑，起身斂衽施禮，說：“公子，先請飲一杯酒，我慢慢為你講述其中的故事?！?/p>
宗海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只覺得酒香撲鼻，沁入心脾，頓時覺得神清氣爽，精神為之一振。
鐘小妹說：“我家哥哥在唐代時，曾經(jīng)托夢給李家三郎，因此李家三郎是知道我哥哥相貌的。但是，吳道子繪畫時，只是寫意，而不是寫真，因此當(dāng)時我哥哥的畫像，已經(jīng)不太像了。后來，世道離亂，那些畫家覺得，像我哥哥這樣降妖除魔的人物，一定不會是文弱的白面書生，一定是大胡子，面目猙獰之輩，所以他們也都很寫意。就這樣，我哥哥最終被畫成了鬼怪的模樣，甚至看起來比鬼怪還嚇人?！?/p>
“那么，令兄原本是什么模樣呢？”宗海帆趕緊問。
“我哥哥原本是個美男子，風(fēng)流倜儻，很有文采?？贾羞M士后，因為心術(shù)極正，邪魔不能侵犯，因此感動上蒼，獲得太清不死訣，成了神仙，位列仙班中部。此后，我哥哥因為嫉惡如仇，因此遇到鬼怪后，往往就會揮劍斬殺。他認(rèn)為，這是為民除害，有功于百姓?！?/p>
宗海帆聽到這里，想到鐘馗是個美男子，和畫像上不一樣，不由得感慨。
“有一次，我哥哥遇到張道陵，經(jīng)過靈璧縣的時候，看到人家畫他的畫像，畫得很不好，還貼在門外面，讓門外漢隨意點評，如同兒戲。而且，從唐代開始，我哥哥除妖無數(shù)，卻沒人為他建造廟宇，他很生氣?；氐郊依?，收拾了東西，搬到了海外遣愁山，自己種著秫，自己釀酒，與香山、靖節(jié)等人做朋友。”
頓了一頓，鐘小妹繼續(xù)說：“后來，張道陵三次給我哥哥寫信，說他子孫不多，本領(lǐng)也不太高，但是人間妖魔橫行，實在是太傷生害命了。如果我哥哥不出山，那么天下蒼生該怎么辦呢？我哥哥看到后，只回了'各行其志’四個字而已。我跟在哥哥身邊多年，知道很多事情。像什么河伯娶婦，織女私奔，都是文人編造出來的。我這次下界，也不是來玩的?！?/p>
“不知道仙子下界，為了什么呢？”
“這一次，我就是為哥哥來除妖。我盜了哥哥的斬鬼劍，帶著自己兩個婢女，偷偷下界，如今已經(jīng)有兩年了。這兩年來，我和婢女已經(jīng)殺了十萬零八百妖魔鬼怪。不過，大妖還沒除掉，因此我追到這里，布置天羅地網(wǎng)。偶然間，我看到你供奉我哥哥的畫像，看起來還可以，因此就附到我哥哥畫像上了。只是委屈了我的婢女，只能附在小鬼身上?！?/p>
婢女接著說：“我們跟著姑姑長大，知道姑姑辛苦，因此都很理解。我們附在小鬼身上，也沒什么委屈。再說了，我們都習(xí)慣了，這么多年，我們每次下界，哪一次有過漂亮的面目了？”
宗海帆和鐘小妹一聽，忍不住哈哈大笑。
宗海帆趁機問道：“剛才聽說嫦娥仙子，莫非仙子也認(rèn)識嫦娥？”
“當(dāng)然認(rèn)識，她和我一樣，都是王母駕前的女仙。說起來，廣寒宮最近也不太平，玉屑丹砂亂飛，還有妖物來盜竊靈藥，多虧了我?guī)玩隙?，不然就麻煩了。?/p>
一個婢女說：“姑姑就是好脾氣。當(dāng)年你問嫦娥仙子要一株天香，她卻不肯。最后，來個蛤蟆精，差點吞了天香，嫦娥才肯送你?！?/p>
另一個婢女低聲呵斥她，說：“你這婢子，怎么能說嫦娥短話，這可不好！”說完后，督促那些其他女子，趕緊準(zhǔn)備東西。
那些女子往來殷勤，但做得不對或者怠慢了，也會被罵。宗海帆看著不忍心，一直為那些女子求情。他不知道，這些女子，都是人家的奇女子，黃衣女子是紅線女，紅衣女子則是聶隱娘等等。
此時，宗海帆喝醉了，他怕做出不合禮儀的事，連忙告辭。
鐘小妹說微微施禮，宗海帆就此離去。
幾天后，鐘小妹又來了，說：“明天夜里，我和大妖決戰(zhàn)于雪松岡，你要登樓看看嗎？”
宗海帆答應(yīng)了，還說給她唱歌助戰(zhàn)。
次日夜里，宗海帆喝了不少酒，壯壯自己的膽子。三更時分，他打開窗戶，看著外面，等待大戰(zhàn)。
很快，鐘小妹來了，她錦旗繡傘，身后不少陰兵，粗略估計也有上千人。很快，她帶著陰兵和大妖決戰(zhàn)，來來往往幾百回合，大妖終于被斬鬼劍砍斷頭顱。
鐘小妹下了火麟駒，坐在轎子前面，婢女佩劍站在左右，屬下都來獻功，很多人都抓了小妖。做完這些后，鐘小妹拿出錦囊，吸了幾口氣，那些陰兵、火麟駒、轎子等。都變成了黃豆，飛到了錦囊里。鐘小妹收好，放在腰間。
宗海帆下樓，祝賀鐘小妹。但鐘小妹卻說，沒有殺了大妖，只是殺了第二妖，以后還得繼續(xù)抓，不然的話，還會有很多人沒命。
此時，一個鬼頭將軍來了，拿著書信，呈給鐘小妹，還說：“姑姑啊，你怎么在這里，趕緊回去吧，主人等著呢。哎呦，我這一趟下來，真是累死了。主人也不能派腳力來嗎？真是急死人了?！?/p>
鐘小妹打開一看，上面寫著：小妹足下，夫戰(zhàn)，丈夫事也。巨妖兇惡，非你能除之。兄本可以一鼓作氣，除之后快，奈何時機未至，故不與較耳。書到，速歸，勿使阿兄切盼。
此時，天空出現(xiàn)彩云，上面還有一只鳳凰，兩只仙鶴，還有一頭白鹿。鬼頭將軍大喜，知道這是腳力來了。
鐘小妹叮囑宗海帆，好好報效朝廷，然后飛升到彩云，騎上鳳凰，兩個婢女騎著仙鶴，而鬼頭將軍則騎著白鹿，三人很快就不見了。
等再回家看鐘馗像時，宗海帆發(fā)現(xiàn)，上面什么都沒了。后來，宗海帆還寫了《小妹斬鬼曲》，作為紀(j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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