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年日俄戰(zhàn)爭以后,日本接管了中東鐵路長春到大連段,改稱為“南滿鐵路”,將沙俄手中的鐵路用地改為“南滿鐵路附屬地”;1907年,盛京將軍趙爾巽按條約規(guī)定在懷遠門外開辟了奉天省城商埠地;始建于1915年的和平大街,正是這兩地之間的分界線。當時,和平大街被一分兩半,中間是壁壘森嚴的鐵絲刺網,網西叫“東五條町”,網東叫“九經路”,歸商埠地管轄。所以和平大街又被人們稱為“國際大馬路”。1921年,隨著日本人的勢力增長,和平大街完全落入日本人之手,道路被拓寬,種上了植物,鐵絲刺網被拆除。1945年日本投降以后,和平大街北段叫和平街,南端叫清華街;1948年沈陽解放后,這條路經多次修建,在1957年定名為“和平大街”。
現在的和平大街,依然不改當年的國際范兒和商業(yè)風采,短短的2.4公里,聚集了六十多家金融機構,在和平年代繼續(xù)流金淌銀。
在沈陽這座城市的歷史上,和平大街是一個極具代表性的存在,它的變遷見證了沈陽城被殖民的過去,也記錄了沈陽城行政區(qū)劃的變遷。
和平區(qū)主要是由當年的滿鐵附屬地和奉天商埠地組成,而和平大街正是兩地的分界線。但滿鐵附屬地剛剛被強占的時候,它的邊界可沒到和平大街這么遠,這里會涉及一個問題,“附屬地”到底是什么?
1900年,沙俄“借地”修筑的中東鐵路南滿支線沈陽區(qū)段竣工,當時的茅古甸車站只有簡易的站房、月臺和貨棧。依據1896年李鴻章與沙俄簽訂的《中俄密約》以及《中俄東省鐵路合同章程》的有關條款,既然鐵路工程已經結束,用來開采砂土石塊、堆放物料,“專為鐵路之用”的鐵路用地也應該隨之撤銷。但沙俄卻利用“庚子事變”出兵東北賴著不走,反而將鐵路用地加以擴大。日俄戰(zhàn)爭中日軍獲勝以后,不但接管了南滿鐵路,而且將鐵路用地實施了軍管。1906年日本人又得寸進尺成立了前所未有的南滿鐵道附屬地。這個看似稱謂的變化,實際上是地位的變化,這意味著日本人在東北實施殖民統(tǒng)治的開始。東北特有的附屬地連租借地都不如,都是土地被掠奪,附屬地卻連一點點象征性的租金都沒有。而且附屬地不僅限于奉天,北至長春南至旅順,其間鐵路沿線各站都難逃其魔爪。日本人在各站都圈定了一定的區(qū)域興辦飯店、旅店,建立住宅、學校,規(guī)劃市街,甚至設警、駐軍,無視中國主權長達近40年。
1908年以后,出于建設奉天驛實現“南滿”“安奉”兩路并站的設想,日本人制定了新的市街發(fā)展規(guī)劃。奉天滿鐵附屬地的邊界也隨著新的規(guī)劃北擴到了現在的北七馬路,由鐵路向東一直延續(xù)到現在的和平大街。但其中預定建設的街路名稱依然采用的是中國風,如沈陽大街(今中華路)、昭德大街(中山路)、中央大街(南京街)等等。滿鐵附屬地里有兵營、警署、學校、憲兵隊、電話局、鐵路宿舍、商店、住宅、公園、變電所、水源地、植物苗圃等,這相當于在日本本土以外新造了日本式的新市區(qū),一個典型的國中國、城外城,其面積遠遠大于原鐵路用地。而面對日本人毫無道理的侵犯和強占,清政府嚴正聲明、呼吁、抗議全然無效,被圈占地區(qū)的中國農民只能被迫破產而無家可歸。1919年,也就是巴黎和會把德國在山東的權利轉讓給日本那年,滿鐵附屬地內所有的街路名稱全部改頭換面,露出了日本風格的底色,“沈陽大街”變成了“千代田通”,“中山路”變成了“浪速通”,“中央大街”變成了“荻町”和“加茂町”,而最東邊的“東五條街”(今和平大街)則變成了“信濃町”(今北四馬路以北路段)、“霧島町”(今北四馬路至中華路區(qū)間)和“雪見町”(今中華路以南路段)。東五條街和隔著界樁緊挨著的九經街之所以一度被稱為“國際大馬路”,它的更深層含義在于,日本人強行賦予了它國界的屬性。
國際大馬路舊影
由于奉天滿鐵附屬地和奉天商埠地管轄權不同,導致“信濃町”“霧島町”和“雪見町”隔著鐵絲網與對面的九經路長期處于井水不犯河水的境地,也導致“信濃町”北段也就是現在北九馬路到市府大路之間一直不通。國際大馬路成了一條沒有出路的斷頭路。不過,這種隔絕隨著九一八事變的發(fā)生而迅速終止。偽滿洲國成立后,壁壘被進一步打破。1934年,這條路被改造重修,鐵絲網、路樁、界樹統(tǒng)統(tǒng)變成了綠化帶;1938年,偽滿又將滿鐵附屬地和奉天商埠地合為一體,稱之為“大和區(qū)”,國際大馬路因此失去了界線的功能;1941年,偽滿又將“大和區(qū)”劃出一部分,另設了“敷島區(qū)”和“朝日區(qū)”,再次把國際大馬路用作界線來區(qū)分3個行政區(qū)域。1945年二戰(zhàn)結束以后,“大和區(qū)”被改作“和平區(qū)”,“敷島區(qū)”和“朝日區(qū)”被改作“北市區(qū)”和“南市區(qū)”。所有日本人命名的街路都改回了中國名字,“信濃町”和“霧島町”改為“和平街”,“雪見町”改為“清華街”。1948年沈陽解放以后,“和平街”得到整修和延長,北端被打通,得以與市府大路連接。1957年,和平街與清華街合并為“和平大街”;1966年,和平大街改名為革命大街;1981年,革命大街又改回和平大街;1989年,和平大街以中華路為界一分為二分成了“和平南大街”和“和平北大街”,到目前為止沒再有新的變動。
不知道日本人出于什么樣的心理,在“東五條街”時期就把毗鄰奉天商埠地的臨街區(qū)域規(guī)劃成了學校、公園、球場等沒有什么軍事機密的機構和場所。于是,在現在的和平大街上,人們依然能夠依稀找到那個時代鮮明的殖民烙印。從北向南數起,依次是“奉天浪速高等女子學?!薄皾M洲醫(yī)科大學”“奉天公學堂”“千代田小學校”“千代田公園”和“野球場”等。以上這些地方雖然沒幾個把大門開在和平大街上,或者在和平大街上被其他新興建筑完全擋住而難覓其蹤,但只要稍微往西走幾步就會有恍如隔世的發(fā)現。
奉天浪速高等女子學?,F在的名字是沈陽市二十中學,地址是和平區(qū)北五馬路41號。該校始建于1921年,1923年竣工,初名奉天高等女子學校,1935年更名為奉天浪速高等女子學校,1946年改為私立濟民女子學校,1950年后先后作為東北人民政府衛(wèi)生部、東北人民政府計劃委員會以及遼寧省計劃委員會、財政經濟委員會、統(tǒng)計局、勞動廳等單位使用,1955年改為沈陽市第四十中學,次年改名為第二十中學。奉天浪速高等女子學校的原有建筑至今還有兩棟存世,其中體量大的是教學樓。該建筑坐北朝南,地上3層,磚混結構,正中開門,有階梯,入口有柱廊,屋頂為灰瓦,墻面粉刷紅色漆料。
奉天浪速高等女子學校舊址
滿洲醫(yī)科大學其實就是現在的中國醫(yī)科大學以及中國醫(y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yī)院。它源于日本關東都督府在1911年籌建的南滿醫(yī)學堂,日本人河西健次被任命為堂長,時任東三省總督趙爾巽出任名譽總裁,因此趙爾巽還捐了5萬銀元作為中國學生的獎勵基金。1922年,南滿醫(yī)學堂升格為“滿洲醫(yī)科大學”,學制7年。1931年的《東北年鑒》中評價道:“該校環(huán)境優(yōu)美,設備齊全。時人稱該校為關東醫(yī)科大學,因其為東北地區(qū)規(guī)模最大的,學術、醫(yī)療水平最高的醫(yī)科大學?!?945年,滿洲醫(yī)科大學更名“中長鐵路醫(yī)學大學”,后更名為“鐵路醫(yī)學院”,不久后又更名為“國立沈陽醫(yī)學院”。1948年沈陽解放后,該校由東北人民政府衛(wèi)生部接管,與延安來的中國醫(yī)科大學以及私立遼寧醫(yī)科大學(前身為原私立盛京醫(yī)科大學)等合并為新的“中國醫(yī)科大學”。
滿洲醫(yī)科大學舊址
奉天公學堂舊址
奉天公學堂是現在和平大街第一小學的前身,它所在的位置是南昌街5號,原有校舍建于1917年,是近代沈陽滿鐵附屬地內首批教育建筑。該建筑最初掛有兩塊牌子,一個是南滿中學堂,另一個是奉天中學校。南滿中學堂于1917年開課,新教學樓1918年才開建,奉天中學校的新教學樓是1919年建成,所以兩所學校最開始是合并教學,公用一所建筑,等它們的校產建立以后就搬走了,原有的那座建筑變成了奉天公學堂或奉天公學校。
奉天中學校搬去的地方是不遠處的南昌街13號,后改稱為“南滿第一中學堂”。由于它是日本人的貴族學校,所以建筑內部的裝修相對豪華一些,設施也比較先進,大廳地面是用大理石鋪的。1946年,由負責國民黨東北黨務的齊世英等倡導在北平創(chuàng)辦的招收東北流亡學生的東北中山中學回遷到沈陽,以“南滿第一中學堂”為新校址,1955年該校改為沈陽市第三十九中學,1996年恢復東北中山中學校名。
南滿中學堂則搬到了僅有一墻之隔的北二馬路79號。二戰(zhàn)結束以后,這里變成了日僑、戰(zhàn)俘遣返時的難民收容所。1946年該校改為國民黨教育部中學輔導處,1948年沈陽解放后又改為東北團校、沈陽市第二十三中學、東宇學校,后并入和平大街第一小學。
二者搬走后騰出來的地方交由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于1919年11月1日成立了奉天公學堂,主要目的是對滿鐵附屬地內的中國兒童進行教育。開辦之初有教員12名,學生452名,大多是附屬地從商者的孩子。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后學校改名為“光復小學”,1949年又改為“南昌小學”,20世紀60年代初改為“和平大街第一小學”至今。
以上的舉例全部在目前的和平大街的西側,屬于滿鐵附屬地內的建筑,而現在和平大街東側的街面上,也就是奉天商埠地區(qū)域內留存下來的建筑寥寥無幾,最年長的要算是和平北大街17號的萬福麟公館舊址。
生于1880年的萬福麟是吉林農安人,起初他只是聯莊會的一個小小團丁,落草以后被招安編入了吳俊升的靖邊軍,隨后不斷晉升。至清宣統(tǒng)三年,即公元1911年,他已經升為馬四營管帶。民國元年,他升為幫統(tǒng)。之后,他先后出任114團長、57旅旅長兼中東鐵路護路軍哈滿路段司令、滿海警備司令、安泰鎮(zhèn)守使。1921年晉升為少將。1922年起任東北陸軍第十五混成旅旅長、東北陸軍第十七師師長兼騎兵副軍長、第八軍軍長,并被授予陸軍中將、驍威將軍等職銜,1928年擔任黑龍江保安副司令。吳俊升在皇姑屯事件中喪生后,萬福鱗繼任黑龍江軍務督辦、東北邊防軍副總司令兼黑龍江省政府主席。1932年9月被委任為新編第四軍軍長,后任軍事委員會北平分會副主任,1935年又任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獲二級陸軍上將軍銜。七七事變后,任第一集團軍副總司令兼第五十三軍軍長、第二十六軍團軍團長兼第五十三軍軍長、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1939年2月,萬福麟參加豫北、豫東對日作戰(zhàn);6月,武漢會戰(zhàn)開始,萬福麟任第二十六軍團軍團長兼第五十三軍軍長;9月,在鄂東南大冶、陽新一線抗擊來犯日軍精銳,苦戰(zhàn)數日,使敵人受到重創(chuàng)。抗戰(zhàn)勝利后,曾擔任東北行轅副主任、東北行營政務委員會主任。1948年沈陽解放前夕同其子萬國賓離開沈陽,遷往臺灣,任國民黨政治咨詢委員會委員。1951年7月,萬福麟病逝于臺中,終年71歲。
萬福麟公館的選址算是橫刀躍馬的第一線,一旦發(fā)生沖突或戰(zhàn)事,萬福麟的家肯定首當其沖,而張作霖手下的軍官們少有把房子蓋在如此突出位置的。它的位置之微妙不禁讓人浮想聯翩,它的北側是奉天商埠地的三緯路,過馬路就是當年的使館區(qū),西側就是與三緯路隔街相望的現在的北九馬路,那里是滿鐵附屬地的盡頭。目前該建筑是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遼寧省委員會、省僑聯和省臺聯的辦公樓。2004年被列為沈陽市第一批70處不可移動文物之一。
和平北大街55號也有一棟留存至今的老建筑,它始建于20世紀20年代,和萬福麟公館的年紀差不多。早年間它是朝鮮公使館用房,到了60年代,時任東北局第一書記、沈陽軍區(qū)第一政委宋任窮居住于此。目前該建筑保存完好,歸遼寧省婦聯使用,是沈陽市不可移動文物。
和平大街東側還有一棟比較顯著的建筑,就是中山公園東南角馬路對面的和平南大街43號,原日本興農合作社大樓舊址,現房為遼寧省國際信托投資公司所用,2004年被列為沈陽市不可移動文物,2008年升級為沈陽市文物保護單位。自偽滿洲國1932年成立,日本人開始瘋狂掠奪東北的農產品。為滿足更大的軍事野心,偽滿在1940年成立了“興農合作社”,以求進一步挖掘東北農村的生產潛力來為軍隊提供足夠的糧食補給。表面上興農合作社更像是一個農村經濟合作組織,偽滿中央設有興農合作社中興會,各省設有興農合作社省支部,各市、縣設有興農合作社辦事處,各村、屯設有興農會。農民以戶為單位,成為興農會的會員,也是興農合作社的社員。但實際上,它就是日本侵略者“三位一體”政策實施的組織之一。所謂三位一體,就是縣署、協(xié)和會、興農社三家共同決定執(zhí)行全縣政法、群眾教育、經濟生產等大事,實行一體化,協(xié)助各級偽政府貫徹執(zhí)行各種規(guī)定法令及政策。各級協(xié)和會向群眾灌輸“王道樂土”“大東亞共榮圈”“日滿協(xié)和”等奴化思想教育。各級興農合作社則從經濟上對廣大農村進行所謂扶植,而實質上就是經濟掠奪。原日本興農合作社大樓舊址附近是一個交通繁忙的路口,周圍有公園、省委、住宅小區(qū),每天的車流和人流都很大,人們常常從它的身邊經過卻沒在意它的存在,甚至看過了它墻上的標牌也不知道其中蘊含的深意。
100年過去了,和平大街歷經滄海桑田,幾乎已經看不出當年的樣子。好在這些老地方、老建筑還在,可以讓我們回頭看看,以此來規(guī)劃我們未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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