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遙山書雁2021-01-11 10:58:16
酒與文人的關(guān)系向來十分密切,我們翻開中國古典文學(xué),就能夠聞到陣陣酒香,如曹操“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慷慨,陶淵明“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的閑適平淡,李白“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的豪放灑脫,杜甫“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的沉郁,蘇軾“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的探問等等,“酒”一再地成為文學(xué)作品中不可缺少的主題,也成為常見的意象題材。
晏殊現(xiàn)存的詩歌中,其中提到酒的詩歌近40首,通過酒這一意象,在其作品中,扮演了眾多角色,或宴飲助興,描述太平歡愉的氣氛;或席間贈別,表現(xiàn)重友念舊的深情;或惜時感懷,展現(xiàn)詞人理性思致與婉約柔媚之美;或酒后遣懷,透露詞人不為人知的悲嘆憂傷。下面我們通過晏殊幾首詞中酒的意象,來分析晏殊內(nèi)心的情感世界!
以酒助興、解憂、寬愁
在晏殊作品中,大多是在賓客宴飲之后,以酒助興、寬愁、解憂,如:
《 謁金門》
作者:晏殊
秋露墜。滴盡楚蘭紅淚。往事舊歡何限意。思量如夢寐。
貌老于前歲。風(fēng)月宛然無異。座有嘉賓尊有桂。莫辭終夕醉。
翻開《珠玉詞》,這篇“座有嘉賓尊有桂”的宴飲之樂,隨即映入眼簾,與雅士好友歡聚一堂本是人間樂事,但晏殊卻愁思滿懷──時序的遷移變化,引發(fā)了詞人“往事舊歡”之思。逝去的前事,舊時的歡樂,讓人無窮回味,可仔細思量卻又如夢似幻??粗昴隁q歲相似之風(fēng)物,而自己卻日漸衰老,今不如昔。兩相對照下,不免興起一股悲涼,在詞人敏銳善感的思維下,秋露之墜落,猶如楚蘭之垂淚,連花也為人事變化而感傷。
面對時光消逝之速,這種無法改變的生命哀歌,該如何排解?唯有舉起酒杯,把握“嘉賓”之友誼,享受“終夕”之歡樂,及時行樂,盡醉方休,才能夠消除這種無可奈何的嘆息。
《破陣子·燕子欲歸時節(jié)》
【作者】晏殊
燕子欲歸時節(jié),高樓昨夜西風(fēng)。求得人間成小會,試把金尊傍菊叢。歌長粉面紅。
斜日更穿簾幕,微涼漸入梧桐。多少襟情言不盡,寫向蠻箋曲調(diào)中。此情千萬重。
這首小令,是秋日席間贈別之作。詞人先以燕子、高樓、金尊、菊叢、簾幕、梧桐等物象,點明了送別的時間、地點,構(gòu)成“秋夕送別”的景象,再加上點染秋夕的“微涼”之語,便能移情于景;而人間小會、菊叢舉杯、因歌唱而臉紅、寫蠻箋、填曲調(diào)的舉止,更是融情于事理之中,使得贈別不舍之情懷描述不但具體動人,而給予人一種深摯高雅的感受垹。酒是這場聚會中引起熱鬧氣氛的功臣,也是代表對即將遠離的友人的祝福,滿腔的真摯情意,就在寫“蠻箋曲調(diào)”中展露無疑。對從內(nèi)容上來看,此詞反映了晏殊詞的主要內(nèi)容和特色:對時序的感傷、飲酒賞歌的場面,以及曲終人散后的相思。
原本秋日賞花飲酒,聽歌看舞應(yīng)是愉快歡樂的,然而詞人并沒有忽略西風(fēng)斜日所帶來的些微涼意,像“可惜良辰虛過”這樣的感懷總在時光交替的時刻被勾起,只是這樣的惆悵才剛被牽動,詞人即以“新酒熟,綺筵開。不辭紅玉杯。”表達他的釋然,別感傷,舉起酒杯暢飲吧!或許是在歡樂聚會的場合中不該多作思慮,因此詞人才得以將這股孤獨感傷潛入“熙熙長似春”的醉鄉(xiāng)生活里。
“酒”是詞人寬愁的良方,只是這樣的抒解方式,卻不一定能夠真的使詞人得到解放,如“把酒看花需強飲”、“有情須殢酒杯深”,顯現(xiàn)的是吞咽下肚的辛酸和無奈,是怎么也無法言喻的憂愁。晏殊在觥籌交錯、歌舞筵席的歡樂中升起對時序的感傷,引發(fā)對人生的感觸;在送別宴飲的場合中寄寓對友人的不舍,和表現(xiàn)了及時行樂的態(tài)度。然而這種情緒,卻又不是一瀉千里,而是呈現(xiàn)一種若有似無的姿態(tài),使得晏殊的詞作中增添了一種深沉韻味。
晏殊總以“酒”來排遣這難以明言的思緒,其他相似之作如)“門外落花隨水逝,相看莫惜尊前醉”、“若有一杯香桂酒,莫辭花下醉芳茵”、“須盡醉,莫推辭,人生多別離”等等。在這及時行樂看似豪興的背后,卻暗暗隱藏著晏殊心中的那不為人知的苦悶。
時光流逝、人世無常
時光流逝、人世無常的感嘆,在晏殊作品中并不陌生,然而詞人卻不是一直都以同樣無奈的心情去面對,而是在詞中顯現(xiàn)了對生命流逝的思考、如何面對的態(tài)度,甚至寫出一種冷靜對待、理性的觀照。
《 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
【作者】晏殊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面對從未停歇,而且一去不返,絕無倒流可能的時光,在詞人詩心獨具的感受中,本就容易引起極大的心靈沖擊。更何況這消逝的光陰又與自身有限的生命產(chǎn)生了聯(lián)系,如何在這無法抗拒的自然規(guī)律下,謀得安適自處之道,是晏殊詞中不斷重現(xiàn)的議題。
在這兩闋詞中,“天氣”、“夕陽”、“落花”、“歸燕”、“年光”、“山河”、“綠樹”是自然規(guī)律下物有竟時的客觀描述,是容易消逝,卻又不易變化的事物?!盁o可奈何花落去”下接“似曾相識燕歸來”,在這永恒的悲哀底下,晏殊呈現(xiàn)的是一種理性的思維:消逝的事物固然令人惋惜,但美好事物也有再現(xiàn)的可能,生命并不會因此消逝而變得一片虛無。但詞人深婉而細膩的思緒,并非就此打住?;?、歸燕雖然無可奈何,但卻又值得期待;可是盡管值得期待卻也已非前者?!八圃嘧R”說明了詞人對“歸燕”的認(rèn)知是模糊而不確定的,也是一種對事物環(huán)境客觀的描述。但在這模糊與確定之間,看似相同又似相異的思緒流轉(zhuǎn)中,這客觀的景物描寫,早已揉入詞人的感傷,和他要傳達的人生哲理相融合一了。
“一向年光有限身”是一句叫人感到心慌意亂的句子。短暫的光陰,和有限的身軀相遇,結(jié)局會是什么?人生比你想象的還要來得短暫。可僅只如此嗎?人生還有輕而易舉,總是出現(xiàn)的別離,這怎不令人更感心傷?但詞人卻以“酒筵歌席莫辭頻”理性的告訴人們要及時行樂,因“滿目山河”、“落花風(fēng)雨”在怎樣“更”深刻的感受,也只是“空”;逝去的已不可追,想挽留的也不可留,人們不該耽溺于這樣的感傷中,“不如憐取眼前人”是一種積極的、面對現(xiàn)實的理性。
晏殊以“理”解情,以“理”化愁,教人如何面對人生,反復(fù)申訴的是“暮去朝來即老,人生不飲何為”、勸君綠酒金杯,莫嫌絲管聲催。兔走烏飛不住,人生幾度三臺”、“人生樂事知多少,且酌金杯”、“人生百歲,離別易,會逢難。無事日,剩呼賓友啟芳筵。星霜催綠鬢,風(fēng)露損朱顏。惜清歡。又何妨、沉醉玉尊前”,晏殊之“理”仍不離“酒”,蓋“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在這樣的人生信念和及時行樂觀念下,“酒”也就成了以“理”解愁的最佳方法了。
傷春惜時、離別抒懷
在晏殊作品中,傷春惜時、離別抒懷是常見的主題,但不論是在歌酒筵席的盡情歡樂或是藉酒抒發(fā)的理性思緒,所流泄而出的“愁”,都還不足以窺見詞人內(nèi)心的真正面貌。因為“酒”只能使詞人暫時得到解脫,在酒醒之后,還是要面對現(xiàn)實,酒后愁思更加擾人,更使詞人添愁而寞落。
《踏莎行·小徑紅稀》
【作者】晏殊【朝代】
小徑紅稀,芳郊綠遍。高臺樹色陰陰見。春風(fēng)不解禁楊花,蒙蒙亂撲行人面。
翠葉藏鶯,朱簾隔燕。爐香靜逐游絲轉(zhuǎn)。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
晏殊以委婉細膩的感觸,緩慢而輕柔地訴說對春光消逝的愁悶,“紅稀”、“綠遍”、“樹色陰陰”、“翠葉藏鶯”點出春末夏初的時節(jié),雖是寫景之詞,但是“稀”、“遍”、“見”、“藏”卻顯示了事物發(fā)展的過程和動態(tài)。時序轉(zhuǎn)移不著痕跡的變化,卻在詞人細膩的觀察中顯現(xiàn)。“小徑”、“芳郊”、“高臺”到“朱簾”、“爐香”,顯出詞人行動的地點由室外而移向室內(nèi),原本楊花紛紛的暮春景象,屬于“行人”的愁思,就轉(zhuǎn)而成為面對自己內(nèi)心的愁緒了。
“蒙蒙”、“亂撲”的楊花,是春風(fēng)不懂約束的結(jié)果,是人力無法挽回的時序變化,是楊花無拘無束活躍的生命力,好像詞人心中的“愁”,在面對自我內(nèi)心的孤獨時,只能安靜地、閉鎖的、與外隔絕,自我消解,可是它卻隨著室內(nèi)裊裊的爐香,追逐著飄飛的游絲,跟著一起翻飛旋轉(zhuǎn),糾結(jié)著詞人那無可奈何的情思和閑愁。這樣的愁緒,在酒后夢醒時又見斜陽,更添惆悵。
《浣溪沙·小閣重簾有燕過》
【作者】晏殊【朝代】宋
小閣重簾有燕過。晚花紅片落庭莎。曲闌干影入涼波。
一霎好風(fēng)生翠幕,幾回疏雨滴圓荷。酒醒人散得愁多。
這首小詞也是由寫景入手,只是場景是先向外開展的,“小閣重簾有燕過”一語,點出環(huán)境和時令,“此句看似平淡,實乃傳神一筆,有如破空而來之勢”。燕飛過簾,使得詞人將眼光移往室外,燕子不但是季節(jié)的使者,也是晏殊用來描述時光變遷的代表,這匆匆飛過的燕子,不但扮起了溝通重連內(nèi)外的作用,也提醒了詞人那流動的時光恐已消逝,因而使詞人眼中所見的景象,是“晚花”、“庭莎”、“曲欄”、“涼波”,這諸多意象所組成的畫面,已讓這首小令景中含情,盡管作者尚未表述心境,而讀者卻已能由此得知梗概。
接著,晏殊從聽覺著墨,寫起風(fēng),寫疏雨。風(fēng)吹簾幕,雨滴荷葉,是極其細微的聲音,但是他卻聽得真切,這也襯出了閣內(nèi)之靜。簾外是凄清冷落的景象,簾內(nèi)是幽靜孤寂的氛圍,本就容易引發(fā)愁緒,更何況是在“酒醒人散”之后呢?這樣的“愁”,不是女子傷春的憂愁,也非倦客思家的離愁,更不是家國離亂的深愁,而是富貴者的嘆息,在酒后感傷時光易逝,美景難留的淡淡閑愁。
晏殊詞中的“酒”是于歌酒筵席、宴飲酬唱時盡興、寬愁、解憂的工具,也是詞人表達理性思致的媒介,雖然主旨多為傷春悲秋、惜時嘆老的等感傷情緒,但也同時倡導(dǎo)了及時行樂的人生態(tài)度,在看似消極中,也可見詞人珍惜時光,熱愛生命的理想情懷。
晏殊擅長融情于景中,以細膩閑雅的文思、修潔明凈的筆觸把“酒”原本無情意的物象,形成一種深刻沉著,和諧圓潤的美感,讓讀者在讀完整首詞后,才能領(lǐng)略他詩意的靈性。他鮮少使用強烈的字眼,而采用清淡溫和的字樣,這種若有似無的輕拂,傳達出了他敏銳纖細的詩人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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