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城,將門虎子,父親就是本軍軍長。他卻從來只想憑自己:軍校優(yōu)秀學員,一年排長,三年連長,兩屆優(yōu)秀連長。他是一個驕傲的人,他為自己驕傲,為鋼七連而驕傲。七連就是他的世界,他可以當著全連人得意地嚷嚷自己的私話:每次他都會故意問史今:“鋼七連幾次立集體一等功?史今都會很配合地說:“兩次!”鋼七連所崇尚的榮譽是軍人的最高榮譽——戰(zhàn)死沙場。言下之意:七連之所以沒叫什么“大功”“常勝”之類,就是留著寒磣兄弟部隊呢。
許三多,一個來自農(nóng)村,資質(zhì)平平,打一開始就沒給高城留下好印象的兵:居然見到自己的戰(zhàn)車,怕噪聲,伸手堵耳朵,像在投降。
高城不喜歡舉手投降的兵。
高城做夢也沒想到七連會被改編,心中的大樓坍塌了。更令他絕望的是:最后一批,二十九個走掉了二十七人,只留兩個人看守物資的居然是他和許三多。必須要想辦法,哪怕是開后門,也要把其中一個弄走。高城在心中恨恨地想。
“留下來的人是你和連長!”伍六一也抱著要看看許三多的反應的表情說。令他失望了:許三多的神情黯淡了,但沒有任何激烈的反應。
高城萬萬沒想不到恰是眼前這名自己從來沒有拿正眼瞧過的小兵讓他重新認識了軍隊的意義。
最后一批戰(zhàn)士送走,高城再也繃不住了:解了皮帶,脫了外套,連襯衫的風紀扣也松了,叼著煙,腳步拖沓地走回連部。他發(fā)現(xiàn)許三多還立在那兒,沒有解散。
“你猜怎么著,突然想起個笑話來:每次有人走的時候,我就想:不該走的人走了。你留下來,我又在想:這不該留的留下來了?!毙闹胁凰?,高城只想發(fā)泄。
“報告,七連的隊列還沒有解散!”
反應遲鈍,早散了。
可惜任他用話語如何挑釁,許三多都不接茬兒,只是默默地幫連長撿煙蒂,即使高城把垃圾桶踢翻也不能阻止他在七連五十七年連史的最后一天做清潔。
“我跟你飆上了!”
“什么?”
“我管你是報復還是堅持,我跟你飆上了!你要照舊就照舊,你也別客氣,你不用當我是連長!”
“可你就是連長??!”
“好!雙人成列,三人成行,衣食住行,一切照舊!我讓你爽!”
很快高城就發(fā)現(xiàn)自己下錯了命令:一出門,就發(fā)現(xiàn)許三多在門廳里踏著步子等他呢。兩個人的連隊還這么撐著有點搞笑,但無論他如何不配合,許三多都會努力保持隊列的整齊。
許三多頑強地堅守著七連的一切規(guī)則,讓高城覺得這人是在用自己過去要求他們的一切來羞辱自己。
高城沒想到自己會哭,沒想到自己會耐不住寂寞搬到三班宿舍去?。ㄋ雰A述,可全連除了這個許三多再也找不到第三張嘴);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與許三多聊天,雖然沒有聊起來;更沒想到連許三多這樣的人(其實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軍長的兒子這個嚴酷事實了。自己居然被蒙在鼓里,高城感覺像一只公園里的猴子。
擱在過去,無論許三多做什么事,高城都瞧不上。印象中他只有一樣特長:有夠泄密標準的記性。不過,這算什么?總不能在戰(zhàn)場對敵人狂練五筆字型吧。
他居然做了三百三十三個腹部繞杠。執(zhí)拗得像個傻子。
最讓人生氣的是自己不小心陰溝里翻了船,居然被這小子活捉過一次。恥辱??!不過,小子還活捉過A大隊的中校袁朗呢。
最讓高城刮目相看的是:袁朗問許三多是否愿意去A大隊時這小子的回答:我是鋼七連第4956個兵。沒忘本,好!
現(xiàn)在,連自己這個連長都放棄了,他居然還能堅持。假以時日,定能成材的。
“他每做一件小事的時候,都像抱著救命稻草一樣地抓住。有一天,我一看,嚯,他抱著的已經(jīng)是一棵參天大樹了?!备叱菍F長說。
“王叔,我想帶幾個人去偵察營!”為了成功,高城特意改了稱謂。
“許三多?”
“不可能!”
“我要走了。七連就剩許三多一個人了!”高城返回去對團長說。
“這不關(guān)你的事!”
許三多渾然不知在專心拖地,只是偶爾抬頭看一眼:連長還在,又低頭專心干活了?!拔易吡耍嘣趺崔k?”高城為難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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