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78年夏,晉厲公君臣率領諸侯聯(lián)軍在麻隧與秦國大軍展開對峙,雙方劍拔弩張,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
春秋時期的打仗,是要講規(guī)矩的,需要聲明自己的正義性與合理性,要表示自己是王者之師,是替天行道,名正而言順。晉國對于此次伐秦是造足了聲勢 ,先是在國際輿論上把秦國描寫成了搶小孩子棒棒糖的大魔王,把秦國孤立在了國際外交上。又仗著自己中原霸主的威風拉上了自己一干小弟幫場子,還在周天子那已經(jīng)獲得了授權,這叫禮樂征伐自天子出,按在現(xiàn)在說就是發(fā)動戰(zhàn)爭之前要獲得聯(lián)合國的批準。這個規(guī)矩其實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就連老美發(fā)動戰(zhàn)爭之前也要在聯(lián)合國大會上搞一個指洗衣粉為化學武器的把戲。雖然美國有時候也直接繞開聯(lián)合國發(fā)動戰(zhàn)爭,這個先不表。晉軍這邊大帳中,剛繼位的青年國君晉歷公一身戎裝,端坐主帥之位,案臺下文臣武將軍雄赳赳分列兩側。晉厲公:魏相,寡人命你前去秦軍營帳告知秦人,我晉國與秦國斷交,不再為盟友。說罷,魏相轉(zhuǎn)身器宇軒昂走出大帳前往秦營。
見到秦國君臣后即刻開始嘴炮攻擊,一席話說得秦國君臣啞口無言,又羞又惱,魏相這席話整理在了《左傳》中,這就是呂相絕秦。說的秦軍君臣方寸大亂,以至于輸?shù)袈樗碇畱?zhàn)。晉侯使呂相絕秦,曰:'昔逮我獻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天禍晉國,文公如齊,惠公如秦。無祿,獻公即世,穆公不忘舊德,俾我惠公用能奉祀于晉,又不能成大勛而為韓之師。亦悔于厥心,用集我文公,是穆之成也。
這是說當初秦穆公娶了晉獻公的女兒,當了晉國女婿,這是你秦國攀了高枝,你秦國個窮小子,娶了中原大國的公主就偷著樂吧。
后來扶持晉惠公回國繼位也是你這個晉國女婿該做的本份。
但是還做的不夠好,因為和晉國爆發(fā)了韓地之戰(zhàn)。
雖然后來秦穆公反省了自己,把晉文公送回國即位,那自然談不上是對晉國的恩惠了,我晉國自然也不用感激你。
一 句“穆公不忘舊德”就說明了晉國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
舊德是什么,是秦晉聯(lián)姻,是我晉國給你秦國,更像是一種恩惠和施舍。
所以你做的一切都是回報晉國,而不是對晉國的恩惠。
通過暗喻秦國晉國聯(lián)姻是秦國攀附大國,而淡化了秦穆公扶持晉惠公和晉文公的恩德。
雖然老秦人窮,但也是東周開國元勛,政治地位卻并不低,但是魏相很狡猾的抓住了秦國之前的屈辱的心理陰影作為痛點攻訐秦人。
真正意思是:你秦國以前不過是給我姬家人養(yǎng)馬的,而我晉國才是姬姓正宗,根紅苗正。
而晉國說的這么好聽 ,但實際上呢?
晉惠公繼位回國之后許諾的城池沒有給秦國,而且晉國饑荒,秦國還援助了糧食給晉國。
而晉國呢?
在秦國饑荒的時候不僅不賣秦國糧食,還趁著秦國饑荒攻打秦國,結果打敗了,晉惠公也被秦國俘虜,準備用來祭天,好在晉惠公的妹妹不忍看到哥哥被祭天,枕頭風好說歹說地勸秦穆公,秦穆公心軟才把晉惠公放回國。
晉國這些不要臉的事,魏相是一件也不提。
'文公躬擐甲胄跋履山川,逾越險阻,征東之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諸秦,則亦既報舊德矣。鄭人怒君之疆埸,我文公帥諸侯及秦圍鄭。秦大夫不詢于我寡君,擅及鄭盟,諸侯疾之,將致命于秦。文公恐懼,綏靖諸侯,秦師克還無害,則是我大有造于西也。然后這段是說:那姑且就算晉文公是受了秦國的恩惠回國繼位,欠了秦國的人情,那我晉文公可也是報答了你秦國的哦。我們晉國可是知恩答報的,你秦穆公想要過一把霸主的滋味,我們老同志晉文公身披戰(zhàn)甲,穿山越嶺,突破重重艱險,花費了無數(shù)錢糧去收服東邊虞夏商周后裔諸侯國讓他們來叫秦穆公為老大,給足了秦穆公的面子,嘗了一把霸主的滋味。其實這個說辭也很虛,重耳率兵攻打鄭,曹,宋,衛(wèi)那些小諸侯國一是晉國本身的地緣戰(zhàn)略使然,二是當年老同志重耳游歷列國受了不少這些諸侯國的氣,也是為了報私仇。只是順便收復了這些小弟們,也叫自己小弟喊秦國一聲大哥,只是個順水人情,滿足一下秦國的虛榮心,僅此而已。這些虛的東西重耳隨便給,但你秦國想要實際的土地城池了,重耳老同志就就一摸摸口袋,一幅很為難的表情,表示自己無能為力。后面就更搞笑了,明明鄭國無禮于晉國,而且還和楚國打得火熱,秦國當時作為晉國盟友去教訓鄭國,魏相卻說是秦國攻打鄭國,晉國是來幫忙的。還說秦國擅自和鄭國人簽訂盟約就退軍回國,這不地道。其實是看到鄭國給秦國當小弟了,這而損害了晉國的利益,吃虧了。憑良心說,秦穆公幫了晉國這么多,除了晉文公給有名無實的霸主體驗,什么也沒有得到,別人就是在鄭國派遣了幾位大臣,名義上收了一個小弟,一個東出跳板。
可魏相卻說秦人不地道,還說諸侯們知道了這件事義憤填膺,準備一起找秦國算賬,是我晉文公口水都說干了,才勸阻了各位諸侯。
之前讓你秦國享受了霸主的滋味算是還了人情了,現(xiàn)在鄭國這事,我晉國給你擦了屁股,就是兩清了,畢竟你秦國扶持了晉國兩位國君,那我晉國算是還了兩份人情,從此互不相欠了。
'無祿,文公即世,穆為不吊。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肴地,奸絕我好,伐我保城,殄滅我費滑,散離我兄弟,撓亂我同盟,傾覆我國家。我襄公未忘君之舊勛,而懼社稷之隕,是以有肴之師。猶愿赦罪于穆公,穆公弗聽,而即楚謀我。天誘其衷,成王隕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于我。
好了,現(xiàn)在魏相終于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一番顛倒是非的言語把欠秦國的人情給糊弄過去了。現(xiàn)在就要列舉出你秦國不是人的地方,把你秦國釘在恥辱柱上,讓列國唾棄。首先晉文公薨的時候,你秦穆公作為妹夫兼老丈人,如此無情無義,率軍攻打晉國,還滅了我同宗滑國。我晉襄公親自出征在肴地打敗了秦軍,也是念在以前的情面的上,沒有趕盡殺絕,俘虜了秦將還送還了回去。連老天爺對秦國都看不下去,懲罰了和秦國勾搭的楚成王被自己太子干掉,這才叫秦穆公的陰謀沒有得逞。客觀地講,這確實是秦穆公的黑歷史,這事確實是秦穆公做的不地道的地方,但政治外交,確實是這樣,以國家利益為主。魏相這里是抓住了秦國的黑歷史大書特書,以取得道德制高點,以氣勢逼人。穆、襄即世,康,靈即位,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闕翦我公室,傾覆我社稷,帥我蟊賊,以來蕩搖我邊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康猶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俘我王宮,翦我羈馬,我是以有河曲之戰(zhàn)。東道之不通,則是康公絕我好也。
眼見老實淳樸的關中老秦人被自己一番言辭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魏相準備繼續(xù)趁熱打鐵,他繼續(xù)拋出強有力的話頭,發(fā)動自己的嘴炮攻擊。
那就是秦康公的身世問題,秦康公的母國是晉國公室之女,和算是半個晉國人。
可秦康公繼位以后呢?
忘本了,嚯嚯起晉國來比秦穆公還來勁。
率領大軍來到晉國,想直接扶持親秦派的公子繼位,以此達到操作晉國內(nèi)政的險惡目的,這是要傾覆我晉國的江山社稷。
但這事本來的晉靈公即位之前,趙盾想立在秦國的公子雍為國君,已經(jīng)派人通知秦國那邊了,秦國那邊按照規(guī)矩派兵護送公子雍回國。
但是晉襄公的老婆穆嬴肯定不干啊,就找著趙盾鬧,讓趙盾改變了主意,秦軍護送公子雍都走到令狐了,被趙盾安排軍隊突襲給打回了秦國。
這才是事實的真相,按照正常流程護送晉國公子回國,被晉國這邊放了鴿子,還說是秦國的陰謀詭計,賊喊捉賊就是如此了。
秦康公莫名奇妙的被放了鴿子,還被揍了一頓,所以發(fā)起后面的與晉國的河曲之戰(zhàn)。
在這部份內(nèi)容,晉國則把自己繼承人即位問題的錯誤而引發(fā)的秦晉的戰(zhàn)爭責任,一股腦的全部推給了秦國。
最后一句,是秦康公絕于晉國的交好,這話有也有臉說出來。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領西望曰:'庶撫我乎!'君亦不惠稱盟,利吾有狄難,入我河縣,焚我箕,郜,芟夷我農(nóng)功,虔劉我邊陲,我是以有輔氏之聚。
'君亦悔禍之延,而欲徼福于先君獻、穆,使伯車來命我景公曰:'吾與女同好棄惡,復修舊德,以追念前勛。'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會。君又不祥,背棄盟誓。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讎而我之昏姻也。君來賜命曰:'吾與女伐狄。'寡君不敢顧昏姻,畏君之威而受命于使。君有二心于狄,曰:'晉將伐女。'狄應且憎,是用告我。楚人惡君之二三其德也,亦來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來求盟于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余雖與晉出入,余唯利是視。晉楚之間的關系已經(jīng)被晉國搞成這樣子,魏相還添油加醋的講述晉景公天天站在高處往西邊翹首以盼,一副虔誠的圣母形象,希望能和秦國恢復對話和外交關系。可秦國這邊可不管這些,趁著晉國和楚國和戎狄拼內(nèi)力的時候,后來猛踢晉國屁股。如此晉國的形象那也不要了,雙方爆發(fā)了輔氏之戰(zhàn),雙方不知要打到什么時候。終于晉景公這邊和楚國談的差不多了,晉國騰出手了,秦國不能踢晉國屁股了。雙方?jīng)Q定就在令狐這個地方,一起吃個飯,唱個歌,章一蓋,字一簽,就還是生意照做的合作伙伴了。可之前晉國這個圣母確實信譽太差,放了秦國很多次鴿子了,所以令狐之盟秦公心有余悸,不敢過河,其實也是可以理解,萬一我過河了,你有埋伏咋辦,畢竟你晉國之前的德行就這樣。難得晉國想守信一次,做回實在人,可是秦國這邊心里沒底,我不信你,于是假意和晉國盟好。暗地里和戎狄與楚國一起商量著繼續(xù)聯(lián)手給晉國拿個釜底抽薪,再薅晉國一些羊毛,還表示自己和晉國的關系只是為了利益而已。這就是秦國的不是了,事實證明公理始終存在于人心的。唯利是圖楚王和戎狄一反常態(tài),把秦國暗地里和他們的計劃全盤拖出給了晉國。從這段內(nèi)容來看,背棄令狐之盟確實是秦國的不是,雖然令狐之盟本來也沒有達成,秦康公就跑了。只是在外交的博弈中,大家看各自本事了,晉國能抓到秦國的痛點大做文章,你秦國不能找到晉國的弱點進行反擊,那就是是自己的問題了。不谷惡其無成德,是用宣之,以懲不一。'諸侯備聞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昵就寡人。寡人帥以聽命,唯好是求。君若惠顧諸侯,矜哀寡人,而賜之盟,則寡人之愿也,其承寧諸侯以退,豈敢徼亂?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諸侯退矣。敢盡布之執(zhí)事,俾執(zhí)事實圖利之。'之前講了那么多都是為了最后的伏筆,到了講目的時候了。
魏相表示,剛才那些秦國不是人的行為,自己已經(jīng)和列國通過氣了,大家聽后都對秦國的卑鄙無恥齷齪的行為表示唾棄。
都自愿地操起家伙跟著我們晉國來到這里,準備幫晉國場子,實際上是渾水摸魚,看能不能跟著撈些好處。
但是作為和平主義者的晉厲公表示還是不愿戰(zhàn)爭爆發(fā),苦的是天下百姓。
這話說的非常好聽,但非常狡猾,把選擇權交給了秦國手上,我晉國是想和平的,就看你秦國了。
要么接受條件簽訂城下之盟,我這邊帶著諸侯軍隊就撤退。
要是不給些好處的話,我晉國沒意見,可那群諸侯國跑這么遠撈不到好處那就不好說了。
我也很為難啊,那你秦國就是要做破壞和平的罪人了,我就只能不體面了。
秦國雖然搞文化思想沒你中原強,但是老秦人卻從不怕打仗,那就來啊。
這就是國與國的外交,其實都是為了利益而已,各種卑鄙與齷齪,只是非要加上仁義道德的旗號,到今天的世界依然如此。
呂相絕秦這篇文章,通讀全文,沒有一個罵人的詞語,但全篇都是在罵人,這就是罵人的最高境界,罵了你,你還不知道是在罵你。
被人賣了,還幫別人數(shù)錢,還要說聲謝謝。
麻隧之戰(zhàn)的結果,秦國這邊被罵的糊里糊涂,心中產(chǎn)生了疑問,到底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對?
不地道?
產(chǎn)生了自我懷疑。
晉軍和諸侯聯(lián)軍趁著秦國方寸大亂,一鼓作氣從而成功擊敗秦軍。
老秦人又一次吃了一次大虧,吃了缺少文化的虧啊。
所以我們普通人在社會實踐中,面對呂相這種人,一定要思想堅定,不被其嘴炮所擊倒。呂相絕秦就和王朗準備一通嘴炮攻擊就勸降蜀軍一樣,是心理戰(zhàn),文化戰(zhàn),試想一下如果沒有諸葛亮,那么王朗的嘴炮攻擊會給蜀軍這邊造成多大的不利影響。
其實說起來這種人一般就是混淆是非顛倒黑白然后搶占道德的制高點,以氣勢逼人,在氣勢上先壓倒對方, 想來這個美國的行為是一模一樣。
等你方寸大亂的時候,就趁機找到你的弱點,大書特書,趁勢進攻,一舉把你擊垮。
所以毛主席說:文化思想陣地我們不去占領,敵人就會占領。生活中也有很多王朗這樣的“專家”“學者”,與之斗爭就加強思想武器的建設和理論的學習,當我們遇到他們的嘴炮洗腦的時候,我們可以自信地像丞相回到: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編者簡介:子夏記,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用文字帶來溫暖和力量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