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2-20 16:51:18 來自: 阿修(借汝之光,得見光明)
Party Ideologies in America, 1828-1996的評論 3 來到美國之前,我懷有一個美好的愿望,那就是在中國越演越烈的左右之爭,可以在美國看到反面。大家爭歸爭,也有對話、妥協(xié)與相互體諒,庶幾可以為模范。說實話,這個愿望也符合我們傳統(tǒng)上認為美國政黨意識形態(tài)色彩淡薄的看法。但是到美國之后,我覺得美國的左右對彼此的區(qū)分還是看的蠻認真的。有好幾個民主黨教授在茶余飯后的聊天中表示共和黨人世界觀有問題。而FOX電視臺也不是省油的燈,上面的嘉賓發(fā)言人也大有漢賊不兩立的風范(當然,我也知道這恐怕也許是由于我狹小的生活圈子所造成的。據(jù)我所知,最高法院的保守派和自由派大法官們私交都很不錯)。
拿這次大選來說,羅姆尼和奧巴馬的主要政見分歧就是稅收問題。奧巴馬要增稅,羅姆尼要減稅。從近二十年的美國經(jīng)濟史來看,共和黨所持的經(jīng)濟保守主義立場并不一定能站住腳,比方說,在富人的平均稅率和邊際稅率較高的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美國的經(jīng)濟增長要強勁得多(當然,也不能說經(jīng)濟增長是增稅的結(jié)果,這中間的因果關系很復雜,不能做簡單推定)。在當前美國國債與赤字高居不下的時候(財政懸崖),還要減稅,其經(jīng)濟必要性是值得考量的。因此,羅姆尼還要堅持這種主張的話,恐怕就不簡單是經(jīng)濟學的差別了。而支持羅姆尼減稅主張的,又不僅僅是富人。如果不從意識形態(tài)角度去解釋這個問題,是很難說得通的。
那么,美國的政黨意識形態(tài)色彩到底是重還是輕呢?Julia Azari是這邊系里的助理教授,專攻美國憲法,向我推薦了這本書(來到美國,一項重要工作就是請人薦書),Party Ideologies in America, 1828-1996。
對意識形態(tài)型政黨,托克維爾在《論美國的民主》“合眾國的政黨”一章中稱之為大黨,是這么定義的:“是那些注意原則勝于注意后果,重視一般甚于重視個別,倚靠思想勝于倚靠人的政黨。” 托克維爾當時的觀察是:“美國有過幾個大黨,但今已不復存在?!边@個看法,基本上被以后的政治分析家們所繼承,成為傳統(tǒng)。
但John Gerring并不同意這種傳統(tǒng)觀點,他在這本書中分析了八種過去認為導致美國沒有意識形態(tài)政黨的因素。
一、黨內(nèi)爭斗(Intra-party Strife):傳統(tǒng)觀點認為,美國的政黨是那種全民黨(catch all party)。黨內(nèi)的異質(zhì)成分很多,這些異質(zhì)成分各有各的政見,這種政見分歧足以消弭政黨強烈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但Gerring認為,如果跟日本、意大利和法國比起來,美國政黨內(nèi)部的派別分歧其實是不嚴重的。而且從美國政黨史來看,在兩黨爭斗的時候,每一方都很注意內(nèi)部的團結(jié)。
二、利益驅(qū)動(Interests):有種說法是,政黨的行動受到其支持者及本身利害計算的絕對影響,價值觀與信仰什么的,只是表皮,由此美國政黨實際上是沒有意識形態(tài)的。Gerring反駁道——當然,選民肯定有自己的利益,政黨要回應這些利益,但是這些利益又是怎么表達的呢?它們不是以case by case的方式出現(xiàn)在政治訴求舞臺上的,而是以意識形態(tài)總原則總方針的方式出現(xiàn)的。比方說在稅收問題上,民主黨和共和黨爭得不是具體的稅率,而是“大政府還是小政府”、“自由還是平等”。Gerring引用了美國知名政治學家謝茨施耐德(E.E.Schattschneider)的一句話來說明他的觀點:“人們的政治行為是受其利益還是理念驅(qū)動?這個問題是無解的,因為人們對利益有理念?!?br>
三、Diffuse Membership :傳統(tǒng)觀點是,美國的政黨成員資格松散,誰想當黨員誰就是黨員。在這么一群松散的黨員身上,要找出共性和堅定的信仰,是比較困難的,因此美國政黨意識形態(tài)色彩不濃。Gerring說,那是因為這種觀點沒有區(qū)分普通黨員和政黨積極分子(所謂政黨精英)。如果我們觀察政黨全國代表大會那些人,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意識形態(tài)色彩很濃,而這批精英對政黨的影響要比普通成員大很多。這些積極分子可以通過財政、后勤或策略手段來制約各自政黨的領頭人物。比方說羅姆尼,他在當馬薩諸塞州州長的時候,除了推行全民醫(yī)保之外,還支持槍支管制、合法墮胎和環(huán)保運動,并不是明顯的保守派,但是在競選過程中,他講出“47%”這種話,明顯是向其黨內(nèi)鐵桿分子示好。
四、兩黨政治(Two Party Politics):迪韋爾熱定律說明,在兩黨制中,每一黨都力爭靠攏中位選民。傳統(tǒng)認識認為,由于這個原因,兩黨要比多黨來的溫和的多(多黨制中容易出現(xiàn)極端黨派)。Gerring并沒有從正面反對迪韋爾熱定律,而是從側(cè)面迂回了。他說,如果從極端政見的存在量上來說,確實,多黨制要比兩黨制來的更意識形態(tài)。但是如果從政爭的激烈態(tài)度上看,則并非如此。在比例代表制下,各相鄰政黨之間的政見差異是較小的,而且容易組成聯(lián)合政府分一杯政府的羹,在這種情況下,各政黨在競選之中的關系實際上是非零和的。但在多數(shù)選舉制中,兩黨則處于零和狀態(tài),一黨之所失則為另一黨之所得。尤其是,美國是一個三權(quán)分立的很徹底的國家,總統(tǒng)在相當程度上要獨立于議會,而總統(tǒng)職位只有一個,這就是所謂二桃殺三士的形勢。在這種情況下,更容易爆發(fā)黨派之間的意識形態(tài)沖突。
五、沒有一黨主政(Absence of Party Government):傳統(tǒng)觀點認為,當一黨有機會全面主導國家管理的時候(就像英國議會中的多數(shù)黨組成內(nèi)閣,從而將立法、行政權(quán)都控制在一黨手中),該黨就能把自己的意識形態(tài)付諸實施了。但是Gerring認為,情況并非盡然如此。當一個政黨能夠完全控制國家機器的時候,任何一項公共政策的責任都一目了然,它不存在推諉的余地。這反而使得它可能不那么死板的推行意識形態(tài)化的政策,而是要因地制宜靈活考慮。相反,當政黨不完全控制國家機器的時候,它們倒是可以推行意識形態(tài)化的政策,如果該項政策成功,那么功勞歸自己,如果政策失敗,那么可以推說是反對黨的阻撓導致。
六、附庸關系(Patronage )。美國政治中有沒有附庸關系色彩?有,比如政治家族現(xiàn)象。傳統(tǒng)上認為,附庸關系只能削弱黨的團結(jié)和黨的組織,在這種私人關系的集合中,一個政黨很難依靠意識形態(tài)訴求來進行組織和活動。Gerring在這里舉了一大堆反例,說冰島、以色列、意大利、希臘和印度,其政黨內(nèi)附庸關系都很明顯,但是意識形態(tài)色彩也特別濃。德國和瑞典倒是沒有附庸關系,但其政治最講究中庸、和諧。所以附庸關系和意識形態(tài)兩個因素之間的聯(lián)系,要看個案。Gerring認為,在美國,由于選舉規(guī)模大,選民眾多,吸引選民主要還是靠意識形態(tài)。
七、美國沒有社會主義思潮(Absence of Socialism)。在美國,沒有社會主義思潮,這被許多人看做美國沒有意識形態(tài)斗爭的一個標志。因為在其他國家,社會主義通常都是意識形式系譜中重要的環(huán)節(jié)。雖然民主黨是美國政治生活中較左的一支,但是它遠遠不能和歐洲的社會主義政黨相提并論(最大的分歧就是民主黨并不主張國有化)。這樣,傳統(tǒng)觀點將美國的民主黨和共和黨都視為共享一系列自由價值觀的bourgeois政黨。Gerring的反駁意見是,雖然民主黨沒有歐洲社會黨那么左,但是共和黨卻比歐洲的右翼政黨要右啊。比方說英國的保守黨在1974年有一個口號:“必須有一個強大到能夠保護弱小的政府”。共和黨說這種話的可能性要小得多。
八、政治文化(Political Culture)。Louis Hartz寫過一本書,名叫《美國的自由主義傳統(tǒng)》(Liberal Tradition in America)。在這本書中,Hartz認為,共和黨和民主黨都是自由主義藤蔓上的政黨,其政治理念中許多東西是互通的。Gerring說,不錯,共和黨和民主黨確實共享許多自由主義理念,但是美國政治文化的來源實際上遠不止自由主義一家。美國政治文化同時呈現(xiàn)出若干矛盾面向:容忍和排外、多元文化和種族主義、實用主義和理想主義、自私自利與道德取向、個人主義和社群主義、進步主義與固守傳統(tǒng)、多數(shù)主義和少數(shù)主義、世俗的和宗教的、民族主義與普世價值、平等主義和自由意志主義。這些分歧都不是虛的。
根據(jù)對以上八種因素的分析,Gerring認為,在美國意識形態(tài)式微這個說法,并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