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籬落一燈明
◎文/宋雨軒
又是一冬霜。
呵氣已呈白,在暖黃的燈光下輕消,夜幕沉沉,云氣都懶于聚散,不見了夏秋時浮動的幾顆星。寒意被隔在衣外,指尖扔免不了冰涼。回家的路上,人是瑟縮著的,入目皆是枝間凝露暗影垂,唯有一盞盞路燈,在壓下來的夜與行人之間,撐起一方暖意。一團團溫柔的光暈,在枯寂的夜里,充當趕路人的慰藉。
憶起中學時代,多少個無月時分撥開夜色。歸家路上,被路燈刻意拉長的影子,三三兩兩交疊,燈下藏著一整段青蔥年華。又想起元宵節(jié)時的燈,相較平日的內斂,更為“放肆”三分。荷花圓月白兔,內里插紅燭一支,靈動活潑的形制遙映天邊如流水般開謝的煙花,被握在孩童手中,隨著跑跳搖擺,晃出幾道濃淡年味。
數(shù)來應推冬夜之燈,最宜相伴同行。踏一路暖光,仰頭看被路燈照的清晰的細碎雪粒,紛揚飄墜,落于額頭肩頭??觳竭^于長街,看萬家燈火百家樓,霓虹燈牌交替閃爍,赤橙黃綠,七彩流光,卻也不及家中廚灶前亮起的一點暖色。
春夜之燈亦不遜色。春花繁盛,當屬夜櫻。淡白淡粉層層疊疊挨擠在枝頭,無翠葉擾目,一任粉雪吹落,此時枝畔燈,照徹花瓣合攏,在暗色天幕下,仿若花樹溫潤生光,是人間最真顏色,花眠人歇,花落入夢,稀疏下了夜班的疲乏行人,偶爾抬首駐足,癡癡望著燈下繁花,洗去心間浮塵。
夜涼如水,蟋蟀出沒燈影,草叢皆是濃重的墨綠色,到了仲夏,一天的暑熱散去,蒲扇攪亂了流光,燭火忽閃。城中夜空不見耿耿星河,唯有葉間明燈,亮圓似月墜人世,輕輕瞥一眼,就能帶起無數(shù)個中世紀的童話。又喜在有落地燈的窗前讀書,慵懶窩進沙發(fā),文字緩緩淌過心頭,合書低低掩一聲哈欠。窗外的燈周圍從不缺飛蛾,是夏夜之眼,漠然守衛(wèi)著小半邊天的世界。
深秋黃昏,天際殘陽一抹,是枯葉流血的顏色。遲暮之氣過重,此時街燈早早亮起,東方暗紫深藍交融,道旁燈點綴,燈下飄過糖炒栗子與烤紅薯的甜蜜香氣,瞬間驅散了心頭少有的悲秋之意,振作了步伐,在滿天秋水下、鴻雁陣列里,緩緩再踏青石路。西風萬里,吹不盡這暖燈飄飄。
若是和友人對坐,清茶一壺論天下,亭上覆青瓦,當有宮燈十里,亭外常掛雨簾,邀約之人撐暗朱色油傘姍姍來遲,收傘入亭。圍棋有桃花流水之美稱,黑白交錯時清脆,誰又扶額拈子,閑吟一句“閑敲棋子落燈花”,一局盤中乾坤動,論盡興衰事,果真出世的人世人。此時之燈,落落映照,紅意綿延,疏樓吹雨,不減風采,又該是另一番華麗無雙。
詩詞之中,常見諸多與燈有關的意象。詩人如遇坎坷,心境凋敝落寞,入目皆是“蝙蝠繞燈飛”之景,宿蓬茅底,床繩木枕,暗鳳吹雨入寒窗,前路茫茫,仗劍孤身赴,幸而夜半夢回,有燈燭為伴,總是絲縷寬心。空懷高志,才不得賞的京城客,于節(jié)日熱鬧時走過街頭,火樹銀花,星橋鐵鎖,在沒有魚龍戲舞的角落,觸景生情,是謂“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文不施粉黛,筆不折傲骨,在漫天光華中獨掌素燈一盞,守初心不移。
最喜一句“夜深籬落一燈明”,是漁舟晚唱,兒童酣眠之田園風光,矮屋高樹,坦然任日行月移。燈暖人心,人亦如燈。黑暗中,請做溫暖的人,做最先亮起的燈??v微光如斯,千萬匯聚,終可織成星海,作人間絕美勝景。
作者簡介:“拾盡千蒼色,攜來兩袖風?!彼斡贶帲剃柺袑嶒炛袑W語文教師,初行教育之路,愿以有涯之生,渡無涯之學。喜歡每一個焚香讀書的靜夜,喜歡黑紙白字構筑起的瑰麗世界,它們賦予歲月無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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