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書法形象和書寫特征,基本上可以將書法的書體分為正書和草書兩大系統(tǒng);前者主靜,在靜中求動;后者主動,但動中有靜。正書系統(tǒng)包括了甲骨文、金文、小篆、隸書、楷書和魏碑等;草書則包括了章草、今草、小草、行草、狂草;行書中寫得規(guī)整的行楷可以劃入正書,寫得潦草的可以歸入行草。
居延漢簡
草書之“草”,就是寫起來草率、急就,有草創(chuàng)、草率、草稿之義,含有初步的非正式的、不成熟的意思,所以它是與官方的正書相對的一種民間俗書。廣義地說,凡寫得潦草的字都是草書,如篆書有草篆、隸書也有草隸。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草書在漢代以前就有了,比楷書的產(chǎn)生要早得多。不過,草書作為一種專門的書體名稱,則是漢代才有的。東漢時期,草書迅速流行,寫草書成為一種時尚。人們喜愛和練習草書到了如癡如狂的地步,行走坐臥都不忘練習草書,大概如同今天手持手機的“低頭族”。而張芝最為典型,臨池學(xué)習草書,池水盡墨。東漢靈帝時期的辭賦家趙壹,對于當時人們癡迷于草書而不去學(xué)習經(jīng)史,實在看不過眼,專門寫下一篇《非草書》,痛斥當時社會上人們狂熱練習草書的現(xiàn)象。
三國吳 皇象《急就章》,章草與楷書相對照
如今,就像當年東漢靈帝時代一樣,一些人盲目跟風,追求時尚。許多人都喜歡草書,往往是縱筆潑墨,涂鴉滿紙;更有甚者則怒吼掃射,如同小丑跳梁??墒谴蠹沂欠裰?,其實草書至難,那種缺乏提按和質(zhì)感的筆法線條,因為沒有筋骨,沒有節(jié)奏變化,沒有生命感,如同 死蛇爛蟮;那些沒有法則的結(jié)字造型和脫離漢字本體的點畫,就 像 一 些 被 肢 解 的毫無生命的肢體。 所以,草書實際上是一種“帶著鐐銬的舞蹈”。我認為,學(xué)習 草書 一定要了解它所 經(jīng)歷的四次變革,以及變革后的草體逐漸沉淀下來的一些審美特征和質(zhì)的規(guī)定性 。 這對于欣賞和寫好草書非常有意義。
晉 陸機《平復(fù)帖》
草書的第一次變革是今草的出現(xiàn)。漢代最初流行的是從隸書中變化而來的章草,例如皇象《急就章》,它字字獨立,互不相連,收筆時常常向右出鋒,有雁尾般的波腳;轉(zhuǎn)折處則是如同漢簡般的圓轉(zhuǎn),而不是方折或像漢碑那樣起筆另起。可以說,章草是草書擺脫對篆書、隸書的依附,試圖走向獨立書體的開始。東漢時的史游、杜度、崔瑗、崔實等都是當時著名的章草書法家。章草雖然加快了書寫的速度,但是仍然常有隸書的體勢,特別是它字字獨立、氣脈不貫的體式,極大地制約了書法家情感和個性的表達,使它很快走向窮途末路。東漢末年張芝變革了章草,使得原來各自獨立的字相互牽連,或者借上一字終而為下一字始,偶有不連也是氣脈連貫,甚至一筆可寫數(shù)字,書寫速度更快。為了與“古代”的章草相對應(yīng),當時人們便稱這種新出現(xiàn)的草書為“今草”。可惜,除了一些零星記載和描述之外,張芝并沒有留下草書真跡,像《冠軍帖》等一些流傳為他所寫的碑帖都不可信。
張芝的今草《冠軍帖》(傳)
草書的第二次變革是小草的出現(xiàn)。張芝被人尊為“草圣”,他的“一筆書”今草像一座巍峨的高峰,讓后世許多書法家望之興嘆,更何況書跡的缺失,也讓后來者欲攀不能,就連東晉王羲之恐怕都未能見過張芝的真跡。不過,根據(jù)史料記載,他自認為沒有能夠像張芝那樣刻苦練習今草,自己的草書沒有張芝精熟。他說:“吾真書勝鐘,草故減張?!薄皬埦爝^人,臨池學(xué)書,池水盡墨。若吾耽之若此,未必謝之?!钡牵?strong>王羲之另辟蹊徑,變章草為小草。例如《十七帖》,他不像張芝連字連畫、隔行不斷地一筆作草,而是“以楷入草”,“作草如真”,即借鑒楷書的提按頓挫的筆法來寫草書,字形筆畫比楷書大大減省,字字獨立,偶有連帶,點畫分明,細膩靜雅。因此,后人稱張芝一路的“今草”為“大草”,而稱王羲之一路的今草為“小草”。
王羲之的小草《 十七帖》
草書的第三次變革是行草的出現(xiàn)。 王羲之的小草基本上是字字獨立,仍有章草的痕跡和意味。所以,當年王獻之曾勸父親改體。他對王羲之說:“古之章草,未能宏逸,不若稿行之間,于往法固殊,大人宜改體?!钡峭豸酥犃耸恰靶Χ淮稹?。勸父改體未成, 王獻之自己卻成功地將張芝今草連綿不斷的氣勢與流美簡易的行書形體結(jié)合起來,創(chuàng)造了一種“非草非行”的行草。它“流便于草,開張于行,草又處其間”。 漢代末年已有“非草非真”的行書書 體, 它是正書的簡化草寫,劉德升就是當時的行書大家。而從王獻之《中秋帖》可見, 行草就是行書(而非楷書)的草化,字形結(jié)體仍然是行書的字體,只是書寫時一筆貫數(shù)字,上下牽連,筆勢痛快淋漓,如風行雨散,潤色開花。 可惜,王獻之的創(chuàng)造被后來獨尊王羲之的聲浪所淹沒,一千多年來,只有明清的徐渭和傅山繼承發(fā)展了王獻之創(chuàng)造的行草。
王獻之的行草《中秋帖》
草書的第四次變革是狂草的出現(xiàn)。東晉以后直到盛唐前期,草書基本上是沿著王羲之的道路前行,智永、孫過庭、賀知章等,只是將王羲之一路的小草發(fā)展得更加純正、精熟。直到張旭登上書壇,他吸取王獻之行草流便簡易的成功經(jīng)驗,繞過了王羲之小草的高峰,直接學(xué)習張芝的今草,向草書的高峰攀登。 如果說張芝是“以隸入草”,王羲之是“以楷入草”,王獻之是“以行入草“,那么張旭則是“以篆入草”。他 的草書 吸收了篆書的藏鋒逆入、中鋒行筆的筆法,更加狂放恣肆,無拘無束,恢奇奔佚,一任于心。通篇章法渾然一體,如云煙繚繞,唯觀神采,不見文字,結(jié)體奇異,字勢多變,縱肆奔放,熱烈雄強 。 如果說,王羲之一路的小草還是一種“冷靜的”草書,那么張旭創(chuàng)造的草書“熱烈的”草書,故人稱“大草”;而且它比張芝的今草更加狂放,故又被人稱之為狂草。后來,懷素、黃庭堅、祝枝山等,都是繼承發(fā)揚了張旭的狂草藝術(shù)。
張旭的狂草《古詩四帖》(傳)
草書是“帶著鐐銬的舞蹈”,要跳好這種“舞蹈”,就先要明白自己跳的是什么舞,清楚地了解草書發(fā)展演變的歷史和系統(tǒng)的審美特質(zhì),寫草書時就可以有一個明確的定位和清醒的認識。因為,章草不同于今草,今草又不同于行草,大草更不同于小草,每一種草體在節(jié)奏韻律、結(jié)字造型,筆法墨法和章法等方面,都有自己獨特“語言”系統(tǒng),若不專門練習,斷難掌握,更難兼擅。這就像“芭蕾舞 ”有“吸腿轉(zhuǎn)”“吸腿平轉(zhuǎn)”“剪式變身跳”“劈叉大跳”“倒踢紫金冠”等等“語言”一樣,如果你不能熟練地掌握它,縱然跳得再好,也不過是中國大媽的“廣場舞”,它永遠成不了“芭蕾” 。
(王世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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