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 王維
“絳幘雞人送曉籌，尚衣方進翠云裘。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浮。
朝罷須裁五色詔，佩聲歸向鳳池頭?！?/span>
詩名《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和”：【唱和。一個人做了詩或詞，別的人相應作答（大多按照原韻）?！俊?/span>賈至”：【“賈至”（718~772年），字“幼麟”，唐代文學家，以文著稱當時。天寶初，任“校書郎”、“單父縣尉”，天寶末，任“中書舍人”。安史亂起，隨玄宗奔四川。乾元元年（758年）春，出為“汝州刺史”，后貶“岳州司馬”，與李白相遇，有詩酬唱。代宗寶應元年（762年），復為“中書舍人”，官終“散騎常侍”。賈至的父親“賈曾”和他都曾為朝廷掌執(zhí)文筆。唐玄宗受命冊文為“賈曾”所撰，而傳位冊文則是“賈至”手筆，玄宗贊嘆“兩朝盛典出卿家父子手，可謂繼美?！?/span>】“舍人”：【即“中書舍人”，官名。魏晉時于“中書省”內(nèi)置“中書通事舍人”，掌“傳宣詔命”。南朝 梁 除“通事”二字，稱“中書舍人”，任“起草詔令”之職，參與機密，權力日重。隋唐時，中書舍人在中書省掌“制誥”。隋煬帝時曾改稱“內(nèi)書舍人”，武則天時稱“鳳閣舍人”。簡稱“舍人”。】“早朝”：【朝廷中的晨間朝會。《唐會要》引《儀制令》：“諸在京文武官員職事九品以上，朔望日朝；其文武官五品以上及監(jiān)察御史、員外郎、太常博士，每日朝參。”】“大明宮”：【大唐帝國的大朝正宮，唐朝的政治中心和國家象征。自唐高宗起，先后有17位唐朝皇帝在此處理朝政。】詩名就是：王維唱和中書舍人“賈至”《早朝大明宮》的詩作。
這位“賈至”是子承父業(yè)，父子都是為皇帝起草詔書的，這一般文筆都要很好，而且還要很受皇上的信任。像杜甫的《飲中八仙》里，第五仙叫“蘇晉”，那就是和“賈至”的父親“賈曾”一起替唐玄宗寫詔書的，人稱像“王粲”一樣的奇才，不管參加什么考試都能通過，呵呵?？梢姡@位“賈至”的文筆應該也是非常好的。那我們就先來看下“賈至”的《早朝大明宮》寫得如何：
《早朝大明宮》 賈至
“銀燭朝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
千條弱柳垂青瑣，百囀流鶯滿建章。
劍佩聲隨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爐香。
共沐恩波鳳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span>
我們根據(jù)的是《唐詩鑒賞辭典》里的詩文，網(wǎng)上百度百科有兩個字不同（“銀燭熏天紫陌長”；“百囀流鶯繞建章”。），我們還是根據(jù)前者。
字詞典故：（“紫陌”：【紫紅色的路?！俊敖恰保骸炯磳m城?！俊扒喱崱保骸驹秆b飾皇宮門窗的青色連環(huán)花紋，后借指宮廷，泛指豪華富麗的房屋建筑。亦指刻鏤成格的窗戶。】“百囀”：【鳴聲婉轉(zhuǎn)多樣。】“建章”：【“建章宮”，漢武帝劉徹建造的宮殿，這里指代“大明宮”?！俊坝褴痗hi2”：【宮殿前的石階?！俊叭恰保骸菊慈尽！俊傍P池”：【即“鳳凰池”，指“中書省”?！俊岸鞑ā保骸镜弁醯亩鳚??！俊叭竞病保骸疽怨P蘸zhan4墨?！昂病保汗P?！浚?/span>
賞析：銀臺燭火朝向天，紫紅的泥路長又長。拂曉時分，禁城春色，綠意如此蒼蒼。千條柔弱的柳枝，垂掛在宮殿窗前。歌聲婉轉(zhuǎn)的黃鶯，散布于建章宮上。寶劍與玉佩碰撞聲，跟隨著走上玉階的步履。衣冠楚楚的裝束，惹來了一身御爐的香氣。與大家共同沐浴著皇恩，在那“中書省”的鳳池上，我天天以筆蘸墨，侍奉在君王的身邊。
讀完感覺如何？詩中描述了早朝時“大明宮”的場景，以及自己的感受與工作。不過，詩名是《早朝大明宮》，要知道“大明宮”是當時全世界最輝煌壯麗的宮殿群，占地350公頃，是后來明清時代北京紫禁城的4.5倍，被譽為“千宮之宮”、“絲綢之路”的東方圣殿。所以賈至的詩似乎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大明宮”的恢宏氣勢。那么王維呢？我們來看他唱和的原詩：
“絳幘雞人送曉籌，尚衣方進翠云裘?！?/span>
字詞典故 “絳jiang4幘ze2”：【紅色頭巾。漢代宿衛(wèi)之士著絳幘，傳雞唱。后泛指傳更報曉者之服色?！俊半u人”：【宮廷中專管更漏之人?！吨芏Y·春官·雞人》：“雞人掌共雞牲，辨其物。大祭祀，夜嘑hu1旦以嘂jiao4百官。凡國之大賓客、會同、軍旅、喪紀，亦如之。凡國事為期，則告之時。凡祭祀，面禳釁，共其雞牲?！薄俊皶曰I”：【拂曉的更籌。指拂曉時刻。（“更籌”：夜間計時的竹簽。）】“尚衣”：【官名，掌管帝王衣服的。秦 始置，屬少府，漢 初尚沿置，旋廢，見《漢儀注》。北齊 門下省 置“主衣局”，隋 改為“尚衣局”，屬 殿內(nèi)省。唐宋沿置。明 為“尚衣監(jiān)”，歸 內(nèi)侍 掌管。清 不設，惟俗稱“織造”為“尚衣”。】“進”：【進獻，恭敬地獻上?！俊按湓启谩保骸疽源溆鹬谱鳌⑸嫌性撇始y飾之裘?！棒谩保好ひ??！?/span>
賞析 王維說，包著紅頭巾的雞人，送來了拂曉的更籌；尚衣的官員們，方才進獻了翠云裘。
王維描述了早朝前的準備工作，古代的早朝一般在“卯mao3時”，差不多五點到七點。首先是雞人來報拂曉的時刻，這種報時是用唱的。然后負責皇上衣裳的官員們就趕緊把“翠云裘”之類的服飾送進宮去。此時準備上朝的官員們應該是已經(jīng)在宮門外等候了，像杜甫的《春宿左省》這樣描述“不寢聽金鑰yue4，因風想玉珂。明朝有封事，數(shù)問夜如何？”前面我們有介紹，一般在京城里九品以上的文武官員在“朔望”這兩天上朝?！八贰本褪浅跻?，“望”就是十五。那么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員及監(jiān)察御史、員外郎、太常博士每天都要去朝參，就是上朝參拜皇上，有事就議。于是在李商隱的《為有》這樣描述“為有云屏無限嬌，鳳城寒盡怕春宵。無端嫁得金龜婿，辜負香衾事早朝。”作為五品以上的金龜婿們，被窩再香再暖和，也都不得不早早地起床去上朝。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span>
字詞典故 “九天”：【形容極高極高的天空。隋 江總 《明慶寺詩》“夜梵聞三界。朝香徹九天?！?/span>】“閶chang1闔he2”：【原指傳說中，西邊的天門。后泛指宮門或京都城門等的，有諸多引申義。南北朝 庾信 《周五聲調(diào)曲 征調(diào)曲 五》“我之天綱莫不該。閶闔九關天門開?！薄?/span>“萬國”：【萬邦；天下；各國?！妒酚洝の宓郾炯o》：“百姓昭明，合和萬國?！薄俊懊醡ian3旈liu2”：【古代帝王的禮冠和禮冠前后的玉串。這里指代皇帝了。（這里有個知識點：天子之冕十二旒，諸侯九，上大夫七，下大夫五。）】
賞析 王維說，九天之上的天門打開了，露出了金碧輝煌的宮殿，萬國的使者和眾大臣們衣冠楚楚，跪拜在皇上的“冕旒”前。
王維這里來了一個早朝開場的大手筆，“九天”的“閶闔”，“萬國”的“衣冠”，可謂氣勢恢宏，場面浩大。這和前面那兩句早朝前緊鑼密鼓，卻是暮色前的靜謐氛圍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好似紅日躍出，萬丈光芒的感覺?？刹皇牵蹙S就是要造出一種勢如日出的場景：
“日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浮?！?/span>
字詞典故 “日色”：【太陽的顏色，日光。】“仙掌”：【漢武帝為求仙，在“建章宮”神明臺上造銅仙人，舒掌捧銅盤玉杯，以承接天上的仙露，后稱“承露金人”為“仙掌”?！俊鞍保骸究拷?。】“袞gun3龍”：【指“袞龍袍”。“袞”：即“袞服”，中國古代天子祭祀先王時所穿的繡有龍的禮服?！?/span>
賞析 王維說，初生的陽光剛剛來臨，金人的仙掌隨之而動；御爐香煙裊裊升起，幾欲陪伴在袞龍袍中的金龍邊，與之共飄浮。
果然，陽光出來了。那么“仙掌”是什么呢？《唐詩鑒賞辭典》里的解釋是“形狀如扇的儀仗，用以擋風遮日。”于是百度百科也就這么解釋了，甚至還補充“掌為掌扇之掌，也即障扇?！蔽覀儾贿@么認為，我們查閱了很多與“仙掌”有關的詩歌，大部分都是指“承露金（仙）人”。這種固有名詞，詩人是不會隨便亂用的。也許有人會認為那是漢武帝時期才有的，然而我們這里有兩個方面的論據(jù)。首先，在“賈至”的詩中出現(xiàn)了“建章”的字眼，而“建章宮”恰恰是漢武帝蓋的，“承露金人”也是漢武帝造的。其次，在“王維”之后，同為唐代詩人的“王建”有一首《宮詞》，里頭寫到“金殿當頭紫閣重，仙人掌上玉芙蓉。太平天子朝迎日，五色云車駕六龍。”王建描寫的也是皇宮日出的場景，宮中景物也有“仙人掌”（“玉芙蓉”就是承露的金杯）。而“杜牧”的《早雁》有“仙掌月明孤影過，長門燈暗數(shù)聲來。”，“李賀”也寫有《金銅仙人辭漢歌》，難道他們筆下的“仙掌”與“金銅仙人”只是在書上看到嗎？唐玄宗在唐朝國力最強盛的時期，也是大興土木，在“大明宮”中模仿漢武帝再建一座“承露仙人”的可能性很大。
這座仙人承露的雙掌，在漸起的陽光照耀下，仿佛隨之而動。就連那御爐的香煙也仿佛陪伴著皇帝“袞龍袍”上的龍一起浮動起來。王維就是想把“大明宮”描寫得如天宮仙境一般，亦如他前面所說的“九天閶闔開宮殿”。那么還有什么呢？：
“朝罷須裁五色詔，佩聲歸向鳳池頭。”
字詞典故 “朝chao2罷”：【早朝結(jié)束?！俊安谩保骸静弥疲贫??！俊拔迳t”：【即“五色詔書”，因以五色紙（箋）書就，文人常以“五色書”別稱之，故舊時又以“五色書”用為皇帝詔書的代稱。晉 陸翙hui4 《鄴中記》：“石季龍與皇后在觀賞，為詔書，五色紙，著鳳口中。鳳既銜詔，侍人放數(shù)百丈緋繩，轆轤回轉(zhuǎn)，鳳凰飛下，謂之鳳詔。鳳凰以木作之，五色漆畫，咮zhou4腳皆用金?！薄俊芭濉保骸居衽??！俊傍P池”：【即“鳳凰池”，指“中書省”?！爸袝 弊钪匾穆殭嗍亲髟t令文書。南北朝 謝朓 《直中書省詩》“茲言翔鳳池。鳴佩多清響?！?/span>
賞析 王維說，朝會結(jié)束之時，便須裁制五色的詔書，那悅耳的玉佩聲，歸向了鳳凰池邊。
在唐詩中，“裁”字經(jīng)常用在裁詩上，事實也是有像裁縫制衣一般來寫詩的意味，這里的“裁詔書”也一樣?！傍P池”就是“鳳凰池”，是“中書省”的代稱，而“中書省”就是撰作詔令文書的?！咎瞥摹爸袝 痹O有兩位“中書令”，正三品，中書令稱“右相”（“中書令”掌佐天子執(zhí)大政，而總判省事。）；又置“侍郎”二人，正四品（為中書令之副，參議朝廷大政，臨軒冊命，若四夷來朝，則受其表疏而奏之。）；又置“中書舍人”六人，正五品上（中書省的骨干官員，掌侍進奏，參議表章，草擬詔旨制敕及璽書冊命。）?！俊百Z至”就是“中書舍人”，負責草擬詔書的。
雖然“五色詔”和“鳳池”本身都是特有名稱，但是與前面的場景也是前后呼應的，“五色”呼應了前面的“日色”，“鳳池”呼應了前面的“袞龍”。我們說過，王維寫詩是非常注重對仗的，像“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日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浮。”，這四句對仗非常工整。又很注重場面的色彩，從一開始的“絳幘”，“翠云”，到后面的“日色”，“五色”，事實都可以看作是日出前后的顏色描述。最后以“佩聲”來作為本詩的結(jié)尾，也頗有意味。古人多愛鳳凰的鳴叫聲，那么鳳凰叫起來什么聲音呢？多以玉聲與之比擬，所以南北朝“謝朓”在《直中書省詩》中語帶雙關地寫道：“茲言翔鳳池。鳴佩多清響?！焙髞淼摹袄钯R”在《李憑箜篌引》中有“昆山玉碎鳳凰叫”。所以王維這里的“佩聲歸向鳳池頭”，可謂余音裊裊，繞梁不絕。這個“歸”字用得非常好，這樣的“佩聲”是屬于鳳凰的聲音。
顯然，王維這首“和詩”遠勝賈至的原詩，原以為王維這樣的“上班族”寫不出什么好詩，事實并非如此，同是“上班族”，他的文筆確實超出賈至很多很多。
《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 王維
“絳幘雞人送曉籌，尚衣方進翠云裘。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浮。
朝罷須裁五色詔，佩聲歸向鳳池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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