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虎（小小說）
季語秦
三虎四十多歲了，長的五大三粗，滿身蠻力，但小時候的一場高燒使他落下了間歇性智障，同村一塊長大的玩伴，一個個都結(jié)婚生子，考學打工去了城里！三虎就一直孤零零的留守在農(nóng)村，留守在父母身邊。
不犯病的時候，三虎和正常人一樣，待人異常熱情，老遠的就和你打招呼，但凡手里有個吃的，總是追著你，非要分一半給你吃，看見小商小販，從村頭那條土坡經(jīng)過時，不管認識不認識，總要跑過去給人家推車指路！
犯病的時候，三虎總是坐在他家門前的青石板上傻笑，眼望著天，哈喇從嘴角掛到胸前，三虎從不亂跑，更不會亂罵人打人，唯一僵硬在臉上的表情就是憨笑。
三十歲時，父母經(jīng)媒人介紹，給三虎張羅了一門腿腳殘疾的媳婦，兩人過的也還幸福，隨著母親的下世，耄耋之年的三虎父親趕緊請來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給三虎和二虎分了家，哥東弟西，三虎分到老宅靠西的一半房產(chǎn)，直至去年三虎父親下世，三虎也沒有能力把和哥哥二虎之間的界墻砌起來，就這樣兩家人一直在一個大院生活著。
父母在世時，三虎、二虎這兩家人過的還算和睦，父母不在時，先是倆妯娌間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繼而發(fā)展為大打出手，瘸腿的三虎媳婦，哪是二虎媳婦的對手，經(jīng)常不是鼻青臉腫，就是頭發(fā)被揪的一撮一撮的，灑落一地。
這一日，倆妯娌又不知為了什么打了起來，二虎媳婦先跑去關(guān)上了大門，回過身一掃帚就將三虎媳婦抽翻在地，揪著三虎媳婦的頭發(fā)把她壓在身下往死里打，三虎跑過去一把推開二虎媳婦，三虎媳婦借機爬將起來，大哭著釀釀蹌蹌超大門外跑，她知道躲回自己屋子，二虎媳婦照樣也會追到屋子打她的，只有跑到大門外的馬路上，悖于左鄰右舍的輿論壓力，二虎媳婦才會收斂一些的。
二虎看見三虎敢推倒自己媳婦，則手里提了一鐵鍬，滿院子追著三虎打。那兇神惡煞的二虎媳婦見三虎推了一下自己，更是怒不可遏，三步并做兩步，撲到大門外，一腳踏在三虎媳婦的瘸腿上，把她掀翻在地，騎在肚子上，兩只手像鐵板一樣在三虎媳婦的臉上啪啪啪地扇著，蓬頭散發(fā)，滿臉是血的三虎媳婦則大哭著，求饒著，看熱鬧的左鄰右舍實在看不下去了，則跑去勸架，想拉開二虎媳婦，誰知打紅了眼，完全占上風的二虎媳婦則怒目圓睜，青筋暴露，惡狠狠的說：“吃自己的飯，管別人的事，牛槽里怎么多出個驢嘴來……”
眾人見狀，也不愿惹火燒身，招惹潑婦一般的二虎媳婦，雖然圍觀的人很多，二虎媳婦見無人拉架，更是有恃無恐，竟然一件一件的扒掉三虎媳婦的衣褲，連內(nèi)衣都撕掉了！三虎媳婦則掙扎著從二虎媳婦胯下翻過身，把胸部貼著水泥地面，苦苦的哀求著，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著，男性鄰居們礙于面子或風化，則一個個離去，站的遠遠的，時不時用眼偷偷的瞄著裸露上半身的三虎媳婦，早有好事者或好心人跑去報告了村委會，此事才告一段落，以不了了之而結(jié)束。
經(jīng)過這次打架風波后的第二天，三虎媳婦便回了娘家，再也沒有回來過村里半次，三虎則像掉了魂似的，整日蓬頭垢面，胡子拉碴，不修邊幅，在那個家里孤零零的進進出出，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顯得愈發(fā)癡呆了。
不過，在家外，三虎看見認識的人，依舊熱情似火，遠遠的就和熟人問好問安。鄰里間誰家搬個東西，種個莊稼，賣個糧食，粗活重活臟活，總是想著喊三虎來干，當然是不用付工資的，但鄰里間總會給些饅頭剩飯，或買盒廉價的香煙給三虎。三虎則欣喜接受，起碼他能找到他價值的體現(xiàn)，也算是支撐著他活下去的一個理由。
當然，經(jīng)常有熟悉的人就問：“三虎，你咋不去丈人家把媳婦接回來？”三虎總是笑而不答，被逼問的急了，傻乎乎的三虎便壓低聲音，附在問話者耳旁，悄悄的說道：“咱保護不了人家，讓人家逃個活命去吧！”
日子久了，總有沒活干、沒飯吃的時候，三虎便沿著馬路撿一些紙殼、塑料瓶，由于不敢堆放在家里，怕二虎媳婦咒罵，他便隨手賣掉，人家給幾個錢算幾個錢，他也從不計較那幾元幾角的利益得失。
由于長期的有上頓沒下頓的飲食，讓原本五大三粗的三虎逐漸消瘦，再消瘦，進而皮包骨頭。村里好心人便給三虎申請了貧困低保補助，想想維持生存的吃飯問題，這下總算解決了吧！可二虎卻說：“三虎是傻子，腦子不夠用，不會管錢，怕他把每月的低保錢弄丟了?！弊匀欢唬捅５恼圩颖阌啥⒐芾砹似饋?，二虎媳婦則隔三差五的給三虎端一碗面條吃。
城里建筑工地招民工，挖溝埋管道，二虎媳婦急急的跑去替三虎報了名，千叮嚀萬囑咐工地負責人，說：“工資一定要交給我或二虎，三虎傻，光有蠻力能干活，實際沒文化，不識數(shù)字，不要你們把工資交給三虎，到時他不識數(shù)字，又說你們沒發(fā)或發(fā)的不夠?！?/p>
工地負責人點著頭說：“那工資當然交給你們了，免得和三虎扯不清這口角！”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三虎在工地埋頭苦干著，二虎媳婦則興高采烈的月月領(lǐng)著工資。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一日清晨，三虎在三米深的壕溝下作業(yè)，忽然，轟隆一聲悶響，土方夾雜著石塊塌方了，三虎被埋在土下……
周圍的工友大聲喊叫著，呼啦一下子聚了過來，手拋鍬挖，硬是在第一時間拽拉出了奄奄一息的三虎，搶救室里，醫(yī)生挽回了三虎的性命，可一塊石頭砸斷了三虎一條腿，當然工地給二虎和二虎媳婦也賠償了一筆不菲的安全事故款。
出院的那天，架著雙拐的三虎回到家里，看到二虎媳婦和二虎一家人，在張燈結(jié)彩的裝修著西院，那兩間父母去世前留給他的小平房。他愣住了，難道是二虎和二嫂良心發(fā)現(xiàn)，要把他那瘸腿的媳婦接回來嗎？
三虎的心砰砰亂跳，一副風燭殘年，溝壑縱橫的老臉竟也募地閃過一絲紅暈。
“喲，三虎，三虎回來了，快來快來”二虎媳婦的臉，笑得像一朵盛開的牡丹花，拉著三虎說：“你的大侄三天后要結(jié)婚了，實在沒房子，把你的屋子收拾下，先結(jié)到這里，以后他們小兩口回城里買了房，這房就還給你，你還不用裝修了！”
“……哦，哦……哦，行，……也行……”三虎怔在原地，結(jié)結(jié)巴巴，自己也不知到自己嘴里支吾著什么。
婚禮，三天后如期舉行，可歡天喜地，賓朋滿座的大家，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三虎，誰也沒有注意三虎。
事后，有人說，婚禮那天晚上，看見三虎趴在父母的墳前，聲色凄厲的哭了一夜。又有人說，在幾百里外的山里，一個偏僻的小鎮(zhèn)上看見過瘸著腿的一個乞丐，像極了三虎。
2020.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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