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 喪
薛兆平 著
故事純屬虛構(gòu) 切勿對號入座
第七章
鄭凱迎了出來。他大概是聽到了米蘭的車響。不過，鄭凱的出現(xiàn)，令米蘭多少吃了一驚。想象中，此時的鄭凱，應(yīng)該是重孝在身，扎眼白的孝布，麻繩束腰，可眼前的鄭凱并非如此。迎出來的鄭凱只著一件簡約的白布孝褂，臉上也并沒有上次的悲苦和倦容?？吹矫滋m的時候，他甚至笑了一下。
鄭凱緊走幾步來到米蘭面前，看了看像泥猴子一樣的車，又上下打量了一遍米蘭，放心地說：不是說外面雪大嗎？怎么還這么急著趕過來？你沒事就好。
一句話暖得米蘭眼眶濕潤。米蘭說：爸爸他，怎樣了？
鄭凱眼圈一紅，低聲說道：走了。
米蘭深感歉疚：對不起，我沒能趕過來……
鄭凱輕輕擁了一下她，帶著她朝院內(nèi)走去。
米蘭悄悄問：我，我是不是該大聲哭起來？像大嫂那樣？
鄭凱說：不用。
米蘭一驚。真的不用嗎？米蘭有些拿不準(zhǔn)這到底是鄭凱體諒自己，還是說反話。但鄭凱并非愛說反話的人呀。
正這么想著，迎面碰到胖三嬸和大梅子。米蘭心里又猛然一緊。說不上來為什么，這一年來內(nèi)心深處的那一團(tuán)恐懼里，總是出現(xiàn)這么兩個人物形象，她們似乎代表著什么，象征著什么，總之那揮之不去的恐懼總與這兩個女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大梅子使勁盯著米蘭看，看得米蘭不知所措。她以為大梅子又要沖她開炮了。好在大梅子只說了一句：臉這么黃！
鄭凱說：累的吧。這一路跑。唉……
米蘭想討好地跟她們打個招呼，胖三嬸卻先開口了：米蘭啊，難為你了。聽鄭凱說你叫大雪困在賓館里了，你看看吧，還這么緊著趕過來了?？纯茨丬嚿夏切﹤€泥啊水的，就知道你是一片孝心啊。好孩子，快屋里走，再看看你爹去吧。
聽了這句話，米蘭忽然抑制不住地哭出了聲。她發(fā)自肺腑地哭喊了一聲：爹——
米蘭小跑著沖進(jìn)了屋內(nèi)，不由分說就在公公的床前朝地上一跪。然而，米蘭立即感覺到膝下軟乎乎的，是英子迅速地?fù)屧谒蛳轮敖o墊準(zhǔn)了一個蒲團(tuán)。米蘭又哭喊了幾聲。大嫂也隨著哭了幾聲，便止住了，默默地跪坐在那里，不再作聲。
鄭凱在米蘭身邊的一個蒲團(tuán)上跪了下來。米蘭這才發(fā)現(xiàn)，地面上并沒有鋪麥秸，而是擺放著幾個茶餅一樣的蒲團(tuán)。這與上一次可真是不同！身著壽衣的爹已經(jīng)凈面，安詳?shù)匮鎏稍谀抢?，有一束透窗而來的夕陽給他的臉龐涂抹了一層古銅顏色，顯得如此安靜而肅穆。米蘭又不由自主的抽泣起來。
大嫂忽然轉(zhuǎn)過臉來，對英子其實更是對米蘭說：英子，那是你爹的蒲團(tuán)！人來不了，墊子不能不在！
米蘭忽然明白了，剛才英子給自己墊的本應(yīng)是大哥的蒲團(tuán)。只是，大哥來不了了。大哥還在里面呢。想起大哥，米蘭心生一股歉疚，雖然這與她怎么說也沒有多大的關(guān)系。
上次給婆婆辦完喪事之后，米蘭和鄭凱就驅(qū)車回了南京。家里的瑣事種種均由大哥大嫂幫著張羅，比如上墳添土什么的，都由他們代勞。
可是，在今年婆婆的忌日，鄭凱和米蘭剛好去了一趟美國參加一場學(xué)術(shù)研討會，沒能趕回來，便由大哥去墳上燒紙祭奠?？扇f萬沒想到，當(dāng)時一陣大風(fēng)吹來，燒紙紛飛，引燃了旁邊的枯草枯枝，繼而蔓延到近處的松樹林，松樹林噼啪作響地燃燒起來，越燒越旺。大哥撲救不過來，引發(fā)了一場令人震驚的火災(zāi)。村里、鎮(zhèn)上都組織人員來救火，最后縣消防隊都趕過來了。
經(jīng)過一整天的撲救，大火被撲滅了，但上百畝山林化為灰燼。大哥上墳燒紙，卻釀下了一場大禍。雖然這些年這樣的事情時有發(fā)生，但是引發(fā)如此規(guī)模的山火還是第一次。如今，大哥還在里面。
大嫂曾經(jīng)央求米蘭幫忙將大哥撈出來，因為她知道，米蘭的爸爸，也就是鄭凱的岳父是個大領(lǐng)導(dǎo)。如果米蘭的爸爸肯出面說句話，那么事情就會出現(xiàn)轉(zhuǎn)機(jī)。不然，這事夠他受的。畢竟這個禍闖得太大了。這個家，還全指望這個憨厚老實的人來支撐呢。
這里面的利害關(guān)系，米蘭當(dāng)然非常清楚，于是，她當(dāng)時在電話里就一口應(yīng)承了下來。只是，當(dāng)她將事情告訴給自己的爸爸，讓他想辦法通融的時候，老人家沉吟了片刻，只說了一個字：哦。再催問的時候，就只回了四個字：我知道了。于是，米蘭便沒有什么辦法可想了。
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久，大哥的事依然沒有解決。就連爹去世，他連回來披麻戴孝的機(jī)會都沒有。
大嫂的目光里充滿了幽怨，大聲說：英子，給你爹把蒲團(tuán)擺好！
英子有些猶豫。米蘭趕緊從膝下把那個蒲團(tuán)抽出來，遞給了英子。英子只好將蒲團(tuán)重新擺回到上首位置。那是大哥應(yīng)該跪拜的位置。
米蘭正不知下一步自己該跪該坐的時候，大嫂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她嬸子是城里人，身子金貴，這么點個雪就不敢走路。還多虧爹臨走的時候一個勁兒念叨你?？梢娔阍诘睦锏姆至坑卸嗝粗?。咱們做小字輩的，就要講個孝道，既然來晚了，那就給爹磕三個響頭吧。英子，你好好跟你嬸子學(xué)著點，心要誠，頭就響。英子你看好了，也學(xué)好嘍！
天呢！大嫂這是怎么了？這是故意懲罰我啊。米蘭痛苦地想著?？墒牵笊┻@話雖然狠辣，但句句在理。米蘭毫無辦法，只好照做。米蘭雙膝跪到水泥地上，喊了一聲“爹”，嘣嘣嘣連磕了三個響頭。額頭磕地撞得米蘭腦袋轟響，令她一陣陣的眩暈不已。鄭凱反應(yīng)過來打算制止的時候，為時已晚，米蘭的頭已經(jīng)磕過了，額頭上登時一片青紫，把鄭凱疼了個不輕。
大嫂見米蘭真磕響頭，也有些于心不忍，便高聲哭喊：爹哎，俺那苦命的爹吆！你撇下俺娘倆，以后指望誰去??？英子啊，你爹也命苦啊，他什么時候才能出來……
大嫂摟過英子哭成一堆。
這時，大梅子進(jìn)來了。大梅子來到大嫂跟前，似乎有些嗔怒的樣子，說：大嫂！你這又是干什么嘛！真是的！
說著，遞給米蘭一個蒲團(tuán)。
米蘭猶豫了一下，大梅子便朝她跟前一丟，說道：米蘭，你到東屋來。我找你。
說完，就出了門。
米蘭趕緊朝鄭凱投去問詢的目光。鄭凱在她的額頭上心疼地看了又看，然后，點了點頭。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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