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修身”?《禮記·中庸》篇講的最明白了當:“好學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矣?!薄昂脤W”是為己之學?!傲π小笔潜M力彰顯心性于形意舉止之間?!爸獝u”是拒絕的智慧,是恪守性德——體現(xiàn)自律道德于人生的方方面面。
“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所有的修行、修煉、修養(yǎng),核心都是修心——修正我們這個心。所有的修行,可一言以蔽之——正心與誠意也。身者,心之外形者也,心之另一個呈現(xiàn)者也。
有什么樣的心,就一定有什么樣的身體和言行,因為身體和言行皆是心之延伸、心之具象。是故,修身之道,只在正心。心本為身之主,若心不正,則必然成為身之奴。一旦心成為身之奴,則會隨形變化,受身所役,整個情況就會反過來:有什么樣的身,就有什么樣的心。這就是修行者之身心關系與非修行者之身心關系,或曰大人與小人的身心關系。
“身有所忿懥”之“身”字,朱熹認為其語義不通,故將此字改為“心”字。所改正確。但朱熹所改之心,為實然之心,即西方心理學之心,為后天之心,小人之心,此需明辨。懥(zhì):憤怒之狀,鄭玄注“懥,或作懫,或為疐,怒貌也”。
全句釋為:如果內心時刻充滿著一股憤世嫉俗、暴戾之氣,則心(此心為心體之心、良知之心,亦為先天之心與后天之心貫通為一之心)必然不正。
心性之現(xiàn)發(fā)不會帶來任何的恐懼,只會使人更加地敞開、自然、穩(wěn)重、勇敢,只會使人視死如歸,舍生取義。唯當人們失去了心性,悖離了生命,陷落于生物性的后天身心之中時,才會有所恐懼,才會必然地生發(fā)出各種恐懼感。
最大的恐懼感來自死亡,但只有肉體才有死亡;心性無限而永恒,生命是絕對而自在之主體,故無有死亡。人們越是陷溺于生物性的后天之自我中,才越會感到死亡的真切與恐懼。
當人們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脅時,恐懼感油然而生。當人們有了恐懼感時,會出于生物之本能而試著躲藏和逃避,就會努力地逃避到各種心理的、社會的、文化的面具后面,或制造一些心理的、社會的、文化的洞穴后躲藏于其中。
如受驚的兔子那樣,在洞穴中越躲越深:
有些人躲藏進金錢或權力的洞穴里;
有些人躲藏進宗教神靈的洞穴里;
有些人躲藏進豪宅名車的洞穴里;
有些人以熱愛藝術、詩歌、音樂、學術為名,實則是將其改造為自己的洞穴而躲藏進去;更多的人是將自己的身體改造為洞穴而躲藏進去?!@就是自我或自戀等形成的原因。
將什么視作為或改造為洞穴,就必然會視其為我們的一切,視其為我們的生命。如果失去了此洞穴,我們就會認為失去了生命和一切。其實它或它們不是我們的生命,更不是我們的一切,我們的生命就是心性之本身,我們的一切就是心性之本身,從來就不曾失去,也不可能失去。但我們迷失了心性,才有后來這些人為制作的面具和洞穴,才有后來這種種之荒謬行徑與認賊為父之舉。
此“好”為偏好,此“樂”為感官之樂?!坝兴脴贰笔侵赋聊缬诟泄傧順分胁荒茏园?。“則不得其正”,其心不得所正,顯然也。正心者,中和也。不得中,不得和,不名為正。
《中庸》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心體性體處于在其自己之時,飽滿充實,光明正大,萬善具足,此謂之“中”;心性創(chuàng)生宇宙,涵養(yǎng)萬有,賦予萬有以法則,令一切安處于自律、自在、自由、生化之中,此謂之“和”。
致中和:處于中和境界。天地位焉:天地一切物各付物,各歸其位,各處于在其自己之狀態(tài)。萬物育焉:如是,則萬有皆得其所,皆是心性之自律、自在、自由、生化之呈現(xiàn)與具體化。
沉溺于感官享樂,隨軀殼起念,此時形軀就是我們的洞穴,如此我們必局限此廣大深遠之心性于小小形軀之內,如同棄天空之大而不取,自甘龜縮于蟻穴之內。當然也就“不得其正”了。
此“憂患”非指儒者“天下如一家、宇宙猶一身”的親民精神,也不是儒者“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憂患意識,而是指小人式的蠅營狗茍、患得患失之憂。如存此憂,不是光明之憂,不是正大之憂,此憂實乃一己私欲之顯露,當然“不得其正”。
摘自潘麟導師著作《〈大學〉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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