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既生瑜,何生亮?”江蘇的名城實在太多。鎮(zhèn)江無論如何也是一個極其厲害的頂尖角色,可惜常常被南京、蘇州壓了一個頭。其實鎮(zhèn)江的詩詞、典故、名勝……不但能與南京、蘇州平分秋色,甚至很多省都是不能與之比肩的。請看“詩詞之城”第六集《鎮(zhèn)江,擺渡人的歌》。
泊船瓜洲
(宋)王安石
京口瓜洲一水間,
鐘山只隔數(shù)重山。
春風又綠江南岸,
明月何時照我還?
(一)雙城記
京口,就是今天的江蘇鎮(zhèn)江,位于長江南岸,西距南京大約100公里?!扮娚街桓魯?shù)重山”,這是寫實,鎮(zhèn)江與南京之間有一組寧鎮(zhèn)山脈。自古以來,鎮(zhèn)江與南京就是唇齒相依的關(guān)系,對于六朝、南宋這樣的江南王朝更是如此。這種雙城關(guān)系,頗類似于明清以來北京與天津的關(guān)系。東漢末年,三國時期,孫權(quán)曾以此地為政治中心,東吳建國后定都建業(yè)(南京),此地則名“京口”——京城的渡口,不就是“天津”的意思么。
“京口瓜洲一水間”。對于京口而言,還有另一種“雙城記”:京口的北面、長江對岸,就是“瓜洲”渡口。瓜洲屬于哪里呢?大名鼎鼎的揚州。長江自西向東,大運河貫通南北,京口、揚州這兩座城市,就是分處大江南北、大運河邊的第一大邑。今天的雙城之間,有一座橫跨長江的“潤揚大橋”,因為古代京口還有一個名字,叫潤州??垂偃绾芜€不明白,可以找地圖來看看。
江南、江北,是一種地理概念,也是一種文化概念。說來也怪:地處江北的揚州,人們在人文上總是將其歸于江南。你看,箇園、廿四橋、瘦西湖,獅子頭、富春包、揚州干絲,喝早茶、泡澡堂、拿三把刀,無不透著濃濃的“江南style”。反觀地處江南的鎮(zhèn)江,歷史上大量南渡北民遷居于此,口音接近南京一帶的江淮官話,絕非吳儂軟語。我的一位鎮(zhèn)江籍朋友曾經(jīng)有點不好意思地告訴我,此地“雞的屁”(GDP)也確實不好跟典型江南范兒的蘇錫常相比。我對這位朋友說,我對“雞的屁”無感;江淮、江南一帶人人愛吃的鎮(zhèn)江陳醋,那才教人印象深刻!
(二)渡口,渡人
渡口的作用是“渡人”。人在羈旅,離鄉(xiāng)也好,回鄉(xiāng)也罷,升官也好,貶職也罷,面對未知的旅程,情感總是比較復(fù)雜。
中國歷史上的變法,有名的是商鞅、王安石、張居正、康梁這幾位。為了變法,王安石也是拼了,萬千毀譽于一身,皇帝老兒宋神宗也是意志不夠堅定,對他幾番罷復(fù)。寫此詩時,王安石已經(jīng)在江寧蟄伏了一陣子,神宗突然又要起用他,讓他回東京城當宰相。從江南去東京,要過長江、走大運河,京口—瓜洲渡口是必經(jīng)之地。
“春風又綠江南岸”,這個“綠”字,最為后人津津樂道。據(jù)說王安石用過很多詞,比如“到”“過”“入”等等,老王自己也始終不滿意。后來,靈光乍現(xiàn),一個“綠”,意境全出。但是又有人考據(jù)說,“綠”字名詞當動詞用,不是老王首創(chuàng),唐人早已有之。考據(jù)是很無聊的事情,我們不管它,只當是個傳說。
“明月何時照我還”,這就講到了老王的糾結(jié)之處。既然是走馬上任,本應(yīng)該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但是,人家老王不是為了去當太平官,是為了做出一番事業(yè)。做事情,總是要得罪人的,總是要被人誤解的。會不會半途而廢?不曉得。心中有豪氣,也有忐忑;想入世,又想出世——總之是糾結(jié)。唉,月亮還是那個月亮,我今天是北上了,請你記住這個日子;我什么時候回來,請你告訴我:上次來到這里,是什么時候……
(三)一片冰心在玉壺
悠悠江水,灼灼明月。“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心中有大塊壘、大抱負的人,總是知音難覓。讓我們穿越一下,來到唐朝。一位詩人登上京口江邊的芙蓉樓,凄風冷雨中,他要送別北上洛陽的朋友辛漸:
寒雨連江夜入?yún)?,平明送客楚山孤?/span>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詩中的吳、楚,點出了京口所處的地理位置——吳頭楚尾。詩的名字叫《芙蓉樓送辛漸》,作者是七絕圣手王昌齡。更巧的是,王昌齡跟王安石一樣,當時也是在南京(江寧)當官,也是帶有貶謫的意味。在他的心中,是很想回到政治中心洛陽、長安的。
京口這個地方,有座山叫北固山。若干年后,又有一位唐朝詩人王灣船行至此,寫出《次北固山下》:
客路青山外,行舟綠水前。
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
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
鄉(xiāng)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
“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我們在很多宏大敘事的文章里都能看到這句詩。如果結(jié)合上下文,我們可以看到,詩人想表達的其實還是旅途中的鄉(xiāng)愁——“鄉(xiāng)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
看官注意到?jīng)]有,唐人在京口擺渡,目的地基本都在大運河的另一頭——富麗壯觀的洛陽城。關(guān)于洛陽,留待下回分解。
(四)孫仲謀,辛稼軒
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宋)辛棄疾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煽盎厥?,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南鄉(xiāng)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
(宋)辛棄疾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zhàn)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北固亭,又叫祭江亭。孫尚香在此祭祀夫君劉備)
我們又穿越了,來到王安石之后的南宋初年。辛棄疾是個文人,更是個武人。宋室南遷之初,身為“遺民”的辛棄疾是堅決的主戰(zhàn)派,力主恢復(fù)江淮以北的國土。他不僅說,還上陣干,曾率數(shù)十騎入萬人營帳斬敵首。南渡之后,京口一帶是辛棄疾的重要根據(jù)地。
前面講到,京口是三國孫權(quán)的建基之地。孫權(quán)是個很不容易的人,二十來歲,父兄已亡,少主主政江東,以子侄輩的年齡、身份與曹劉斗智斗勇。就是在這里的甘露寺,本是長輩的劉備成了孫權(quán)的妹婿;曹操也不得不發(fā)出“生子當如孫仲謀”的嘉許,或許也是對曹丕、曹植、曹彰輩的鞭策。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天下英雄誰敵手”,對于孫仲謀,辛棄疾不吝贊美之辭,這就是英雄之間的惺惺相惜,哪怕相隔千年,仿佛就在眼前。
講到最后,我突然想念一句童謠:從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廟,廟里有個老和尚……從前有座金山,山里有座金山寺,寺里有個老和尚,他的名字叫法海!這,也是鎮(zhèn)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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