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羊、種地、蓋房、唱花兒,都是實實在在的接地氣的描寫。有讀者更是貼切地評價道:“學武的詩歌帶著青草的味道!”
副業(yè)是寫詩
本職是農民工
保安族詩人馬學武印象記
王輝|文
消瘦的身材,樸素的著裝,沉默寡言的性格,這就是馬學武的速寫。初見馬學武本人,大抵不會相信他是詩人。
學武是保安族人,本民族只有不到兩萬人,是55個少數民族中人口稀少的民族之一。有自己的民族語言,文字歷史大約150年,至今只有不到10位作家,而學武卻是本民族第一位出版詩集的詩人,《花兒漫過野風的山崗》使他的名字永久地記錄在民族文學歷史上。
對于某地,我從文學作品中了解到的是羊圈、黃泥小屋、貧窮等等,而同在一地的學武的筆下呈現(xiàn)的是黃河的壯美,人們的熱情善良,縱然是貧窮的生活,也無法阻擋對追求理想的腳步。
對于當今的詩歌,我是排斥的,沒有言志的激情,沒有對生命的敬畏。通篇充斥無病呻吟的哀憐和不知所云的迷茫。直到看了學武的詩歌,我眼睛一亮,精神為之一振,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故弄玄虛的高雅,完完全全的是原生態(tài)農民耕作生活,卻是令人百讀不厭。放羊、種地、蓋房、唱花兒,都是實實在在的接地氣的描寫。有讀者更是貼切地評價道:“學武的詩歌帶著青草的味道!”
壹
2019年夏天到甘肅和青海采訪,在此之前,學武在魯院期間,我們只見過兩次,都在一起也沒有說上幾句話。不想我剛到積石山縣,就被他不容分說地接到了家里,同吃同住,人情薄如紙的時代,他的作為令我感動和驚詫:詩人中還有如此樸實之人。
第二天起床,發(fā)現(xiàn)學武沒在院里,過了一會兒,他騎著電動三輪車回來了,帶來了一袋包子。他把包子擺在炕桌上的盤子里,又把醋倒進小碟,然后又招呼孩子依次端來冒著熱氣的面片、饅頭花卷,就熱情地招呼:趕緊吃,時間長了就涼了!未曾動筷,已經感受到他的古道熱腸。
事后,孩子告訴我,為了照顧好客人,學武一早起來就趕到幾公里外的鎮(zhèn)上去買包子。
學武家的院子很大,剛剛修建的新房,還沒有內裝修,多一半的院子閑置著,除了幾棵果樹,都被野草覆蓋著。為了活躍氣氛,他竟在荒草中豎起一個自制的籃球架,靠到墻上,而后拿起一個撒了氣的籃球,踏著羈絆的荒草三步上籃,籃球便穩(wěn)穩(wěn)地投入籃筐中。瞬間院子里撒滿了他的歡笑。
隨著他走進院門旁的一間儲物室內,一張桌子上碼放著東西,上面蓋著布單,在滿是農具和盛滿花椒的塑料袋的映襯下,格外顯眼。這布單下面會是什么東西呢?隨著他輕輕掀起布單,我和崇華大哥不由得“啊”了一聲,原來是一層層碼放整齊的圖書,足有十幾層高。學武指著圖書介紹道:“這是我的藏書,足足有兩千多本?!蹦欠葑院廊缤怯幸粋€金庫。說著將雙手在衣服上擦擦,隨后拿起一本書輕輕翻開,讀了起來。
學武計劃房子裝修完后,將這些圖書全部搬過去,建立一個家庭圖書室,供還在念書的孩子享用。在他心里,一雙尚在求學的兒女和這些圖書是無價的寶貝。
當然在他的心中還有一個更加偉大的計劃,聯(lián)合保安族的作家,共同建立一個保安族的圖書館,讓更多的孩子和同胞看書學習。
葡萄架下是學武鐘情的地方,喝茶、暢談文學創(chuàng)作,印象中的沉默寡言,此時的滔滔不絕,令人刮目相看。說到興起,脫口而出的花兒,瞬間讓人感受到異域的動人風情。
對他的口述史錄像也是在葡萄架下,斑駁的陽光灑在身上,與酸甜的葡萄柔成一團,完全讓我們沉浸在溫情的時光中,感受獨特的存在。他講到母親可以流利地說漢、藏、保安和撒拉四種民族語言,花兒也是唱的有模有樣。學武良好地繼承了這些基因,以至于詩歌創(chuàng)作中有多個民族的身影。
在短短的兩天中,我們感受到全家人的熱情與真誠,尤其是兩個孩子。女兒在午飯時,特意做了個西紅柿雞蛋湯,來調劑我們的飲食,當地人是不吃這個湯的,完全是孩子自己的創(chuàng)意。喝到嘴里,心里暖暖的。兒子尚在讀小學,在父親的安排下,開上電動三輪車,將我們安置在車斗里,瀏覽村容村貌。經過地標處,還要停下來講解一番。
兩個孩子讓我們難以忘懷,用什么方式來表達我們的謝意呢?了解到他們都喜愛文學,于是我在采訪學武前,將孩子叫在一旁,讓他們看我怎樣提問,怎樣采訪,看對方如何回答。最后請他們各提一個問題,以此鍛煉觀察和思維能力,兩個孩子聽后連聲叫好。我們也是滿心期待爺仨碰撞出思想的火花,不想,錄像中途,女兒去處理家務,直到結束也未歸來,兒子開始在一旁瞪大眼睛聽著,打起了哈欠,到后來就進入了夢鄉(xiāng)。這份美好的設想,遺憾收場。
貳
最終,因為好友工作繁忙,社會活動頻繁,加之尚在攻讀博士,久之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癥未能完成書寫序言的請求。好友多次向學武表達歉意,也曾向我訴說對此的遺憾。我是深深理解學武與好友的。
在大河家和在魯迅文學院讀書期間,學武多次對我談起此事,都對好友表示深深地理解,沒有一絲的抱怨。談話中更多的是對好友的感恩與體諒。默默靜聽的我,此時感受到他發(fā)自內心的真誠和對好友美好的祝愿。
2019年國慶期間好友于京東大廠舉辦讀書會,委托我邀請學武。時值他第三次在魯院高研班就讀,未曾猶豫欣然接受邀請,又是第一波到達會場,并且捐獻了自己的手稿。當天近三十位作家、詩人和學者參加了會議,面對新朋老友,學武始終表達的是好友對自己創(chuàng)作的幫助。
叁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到這家期刊辦事,同主編聊起此事,主編即刻潛入庫房拿了兩本出來。而此時我的心情與學武一樣激動,對主編連聲致謝。
回來的路上,我用手機拍了期刊相片發(fā)出,片刻得到了學武的回復:“大哥,太好啦!謝謝,我盼它很久了?!?/p>
當晚,我到魯院,為了等我他連飯都沒有吃。我知道后,幾次催他吃飯,他都回答:“不著急?!边€一個勁地向我詢問蘇濤老師的具體情況。此時我才知道他們彼此并不相識。
夜闌人靜,他送我到公交站,路上他不住地委托我向蘇濤老師表示感謝。
臨近畢業(yè),北京一個著名的讀書會邀請學武去參加迎新春朗誦會,他愉快地接受了邀請。從魯院到讀書會的距離很遠,為了不影響彩排和活動的正式舉辦,他干脆打車前往。要知道這可是他在京四個多月的學習期間,僅有的打車記錄。
朗誦會上,節(jié)目眾多,樣式多彩。學武一改往日的羞澀,瀟灑登臺,那濃郁的黃土高原氣息的花兒一張口,就贏得了臺下的熱烈掌聲,一連唱了四五首,尤其是用保安語演唱時,更是令觀眾如癡如醉,擊節(jié)附和,聽不懂唱詞,仍能感受到他內心的熾熱。
朗誦會結束,觀眾紛紛圍攏過來,與他互留手機號碼,互加微信,很多人期待著到他剛剛開業(yè)的農家院住兩天,感受感受保安三莊的風土人情。目睹此景,我也萌生了一個想法:如果再到大河家,一定要讓學武在黃河邊上為我唱一曲花兒,那感覺一定很美。
肆
學武卻是個例外,三次進入魯院高研班就讀。要知道那可是最高等級的培訓班。而他在向人介紹時說:“我是農民詩人?!?/p>
前不久,他從微信發(fā)來一張圖片,是縣里增補政協(xié)委員的文件,在十余個滿是企業(yè)家、總經理、處長和科長的名單中,馬學武那“農民詩人”的自我介紹顯得有些“另類”。臨夏州作協(xié)副主席的職務,高雅而體面,而他就是不填。
看到這里,我從心里替他高興,總算有個發(fā)錢職務了:當地每月補助政協(xié)委員800元錢。
學武太需要這800元錢了。平時他在家種地放羊。妻子在鎮(zhèn)上的工地做飯,一個月2700元錢,沒有休息日,每天天不亮出門,天黑才回來。兩個孩子尚在讀書,那可是流水的花銷。
家里尚未裝修完的房子,屋頂和墻面還都裸露著。半個院子長滿荒草,吃飯的石桌,是用瓷磚裁下來的下腳料,一條條拼接起來的。所有這一切,訴說著這個家庭的窘迫。
學武不愛說話,他的解釋是:我的漢語不好。加之他的不會趨炎附勢,得不到晉升也是必然。
他和我說得來,對于看不上的人,我是懶得說話,跟誰都不會摧眉折腰,只為活出自我。
離開大河家時,學武與我們同行,黃河對岸的循化縣要舉辦一場文化活動,特意發(fā)來邀請。他是甘肅人,而循化隸屬于青海省,由此可見農民詩人的影響力和知名度。
而今學武已年近半百,依然在為生活奔忙,窮且益堅安能墜青云之志,在鎮(zhèn)江,在酒泉的打工中,在放羊耕地的勞作中,他依舊以苦為樂,觸景生情地創(chuàng)作出一首首心中的歌!
表述自我
END
關懷他者
主編 | 泊石 本期編輯 | 東隅
鏈接
本文相關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