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14日晚,第十屆茅盾文學獎的五位獲獎作家站到了國家博物館的頒獎臺上。
第十屆茅盾文學獎的五位獲獎作家徐則臣、陳彥、徐懷中、梁曉聲、李洱(從左至右)王紀國/攝
我們發(fā)現(xiàn),自2007年至2019年,12年了,連續(xù)三屆茅盾文學獎,無一女作家獲獎。此前,第一屆、第四屆也均為男作家包攬。
不見半邊天,只有“男霸天”
2011年8月,第八屆茅盾文學獎前10名按得票多少公布,張煒的《你在高原》、劉醒龍的《天行者》、畢飛宇的《推拿》、莫言的《蛙》、關(guān)仁山的《麥河》、劉震云的《一句頂一萬句》、郭文斌的《農(nóng)歷》、劉慶邦的《遍地月光》、鄧一光的《我是我的神》、蔣子龍的《農(nóng)民帝國》。最終張煒等五名男作家獲獎。
2015年8月,按出版時間為序,第九屆茅盾文學獎前10名公布,分別是李佩甫的《生命冊》、格非的《江南三部曲》、林白的《北去來辭》、金宇澄的《繁花》、王蒙的《這邊風景》、蘇童的《黃雀記》、紅柯的《喀拉布風暴》、徐則臣的《耶路撒冷》、范穩(wěn)的《吾血吾土》、閻真的《活著之上》。又是李佩甫等五名男作家獲獎。
2019年8月,第十屆茅盾文學獎提名作品公布,葛亮的《北鳶》、孫惠芬的《尋找張展》、梁曉聲的《人世間》、陳彥的《主角》、葉兆言的《刻骨銘心》、劉亮程的《捎話》、李洱的《應物兄》、徐懷中的《牽風記》、徐則臣的《北上》、葉舟的《敦煌本紀》名列其中。還是梁曉聲等五名男作家勝出。
再看看同期的國際文學獎。自2007年起至2019年的12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中,女作家有5位,比例超過4成;同為作品獎的布克獎,女作家則有7人次獲獎,比例高達50%(參見附表)。
什么原因?
女作家寫不了重大題材嗎?
中國文學有自己的傳統(tǒng)和特色,歷屆茅獎似乎對“重大題材”格外倚重,也以此形成部分茅獎獲獎作品的“厚重感”。原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研部主任胡平覺得,這種厚重感中,社會性和歷史性內(nèi)容往往不可或缺,人的命運感不可或缺,如《你在高原》所表現(xiàn)出的。這也要求作者對社會和歷史,對人的命運有較深切的體驗。中國的青年作家許多善寫都市,這一點老作家往往不如。今天的小說讀者主要是青年,所以青年作家的作品銷量較大。但純都市題材為什么不容易獲得“厚重感”呢?因為都市太復雜,不容易看透,也就不容易寫出重量。都市的背景和根是鄉(xiāng)村,一個有出息的中國作家,一定要了解整個中國,才能成為大作家。都市題材也能出大作品,在以后的茅獎中一定會占據(jù)重要位置。
“中國當下的中短篇小說很發(fā)達,其中女作家的勢力占據(jù)半邊天不止,因為中短篇小說上更容易發(fā)揮女作家感性和感覺好的優(yōu)勢?;蛟S,許多女作家對社會和歷史不及男作家那么關(guān)注,理性也不及男作家那么強,所以在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上不占優(yōu)勢?!焙椒治稣f,這只是一般而言,不是也有凌力、王安憶、霍達、張潔、王旭峰、遲子建等人獲茅獎嗎?
評論家朱向前曾參與第八屆茅獎評選,他非??春门骷曳椒?,認為《水在時間之上》的可讀性強,有一定的厚重感,有大作品的品相,還領跑了81部備選作品篇目。在他的印象中,評選過程中評委覺得累,作品多是一方面,和可讀性強的作品少也有關(guān)系。近些年,女作家的創(chuàng)作實力很強,尤其是中篇寫作中非?;钴S,像遲子建,每次評獎幾乎是避不開的。這其實也從另一方面證明,這次的評獎完全集中到文學性上。
女作家寫不了長篇嗎?
每一個文體都能寫好的人并不多,總體上,相對于不同題材的作品,中短篇創(chuàng)作上女作家更強一些,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需要有龐大體量,是智力活同時又是體力活,既需要有很多積累,又要有宏觀的、繁復的問題考慮。曾擔任過第三屆和第四屆茅獎評委的作家袁鷹也關(guān)注茅獎評選,他很體諒女作家創(chuàng)作長篇的辛苦。他認為長篇小說在讀者中的生命力影響力兩三年是不夠的,長篇小說本身創(chuàng)作的時間長,在讀者中的影響需要長時間才能反映出來。
評論家孟繁華認為,這種統(tǒng)計學的方法可以看出茅獎在性別上的問題,但這是統(tǒng)計學的方法并不是文學評價的方法。男女作家共同面臨的問題比女性性別面臨的問題更重,或者說,女性性別問題與兩性共同面臨的問題并不具有優(yōu)先性?!皬?000至2010十年左右的時間,只有三位女作家獲諾貝爾文學獎。所以評任何獎項還是看成就,評獎不是扶貧,各個方面都要照顧。在第八屆茅獎中也有人提出是否要考慮地區(qū)問題以及男女平衡的問題,但最后堅持的還是文學標準。文學評獎有各自標準和尺度,茅獎沒有任何附加條件,誰符合了評選標準,誰的作品文學性高,誰就會獲獎。無論是描寫農(nóng)村生活經(jīng)驗還是城市或部隊生活,女作家對于宏大敘事的把握毫不遜色,而且歷屆評獎中唯一兩次獲得茅獎的作家就是女作家張潔?!?/p>
作為茅盾文學獎的女性評委,山東師范大學教授李掖平本身在閱讀和評審作品時并沒有特別注意是男作家還是女作家?!耙驗槊恳粋€評委都清楚我們評茅獎的任務,就是評選出這四年以來的長篇小說中最優(yōu)秀的作品,既不去特別區(qū)分作家是男是女,也不考慮這個作家的身份和職務。大家共同遵守一個標準,就是平中選好,好中選優(yōu),優(yōu)中選最優(yōu)?!痹谶@個意義上說,評委們都是只評作品不論人。
她認為,茅獎評選至今已經(jīng)進行了十屆,從未出現(xiàn)過對女作家輕視或者有意遮蔽的問題。且不說在歷屆獲獎作家中,張潔(第二屆、第六屆茅獎)、凌力(第三屆茅獎)獎、霍達(第三屆茅獎)、王安憶(第五屆茅獎)、宗璞(第六屆茅獎)、遲子建(第七屆茅獎)都是女作家,就說茅獎開評以來榮獲過兩次大獎的只有一位作家,就是女作家張潔。所以,茅獎獲得者中沒有女作家,絕對沒有輕視或者有意遮蔽的問題。女作家在長篇小說領域的創(chuàng)作實力是不可小覷的。第八屆、第九屆茅獎評選中都有很優(yōu)秀的女作家作品進入前20和前10,今年參評第十屆茅獎的孫慧芬的《尋找張展》和范小青的《滅籍記》就是非常優(yōu)秀的作品?!秾ふ覐堈埂芬砸环N嵌套式的敘事結(jié)構(gòu),從一個作家母親替兒子尋找其同學張展的故事切入,串聯(lián)起了同學尋找同學、母親尋找兒子、兒子尋找父親等多條敘事線索,描寫解剖了教育體制、家庭結(jié)構(gòu)、父母與兒女的關(guān)系、人與人的隔膜等一系列具有普遍性的社會現(xiàn)象,深刻揭示了當下社會生活中人際關(guān)系和家庭關(guān)系中深藏的問題以及人心深處的孤獨暗影,并通過張展由反叛父母到回老家尋找生命根性,由隨意漂泊到為醫(yī)院里的危重病人義務服務的不斷成長和“我”在尋找張展過程中的不斷反思,敞開了“自我救贖”的多重蘊含,將尋找一個人的具體行為提升為一個具有文學史意義的事件;《滅籍記》將一個剖析質(zhì)疑人之存在及其身份焦慮的哲學命題,藏匿在蘇州城老街老屋內(nèi)幾戶人家悲歡離合的俗常故事講述中,通過一種充滿不確定性謎團的情節(jié)纏繞,不斷建制或曲徑通幽處峰回路轉(zhuǎn)、或柳暗花明時別有洞天的敘事拐點,埋設下層層懸念,在看似諧謔的敘事表象下,主題意蘊既有歷史的反思又有現(xiàn)實的指涉,既有社會問題的思辨又有人性病弱的拷問,同時還兼具令人警醒的哲學深度,現(xiàn)實的質(zhì)感與先鋒的質(zhì)地雜糅一體,引領讀者步步入勝。語言風格也由以往從容平和細膩的蘇地吳儂軟語,一變而為具有荒誕意味的幽默冷峻犀利。但在別具一格敘事策略背后清晰可感的,依然是作者對于整個時代的密切關(guān)注以及對于人性的溫煦悲憫。雖然這兩部作品最終并未獲獎,但我非??春眠@兩位女作家的未來創(chuàng)作。
女作家被有意低估了嗎?
每個時代產(chǎn)生的獲獎作品是帶著明顯的時代特征的。作為第八屆茅獎評委,施戰(zhàn)軍注意到,由于采取了大評委制,且來自高校的專家比例較多,使得這屆茅獎的作品評選標桿抬高,具有經(jīng)典性審美取向的轉(zhuǎn)變,最后究竟有多少能進入文學史、經(jīng)得起時間的檢驗,現(xiàn)在很難確定。最終的獲獎作品在文學史經(jīng)典性的考量占了主導地位,所有的作品還是放在文學與人性的深度上來考慮?!斑@一屆的評選確實是一次很好的標志,起碼評出來的作家和作品都是在未來文學史中不容易被忽視的。”
中國女作家人數(shù)比男作家少,但創(chuàng)作實力,并不必男作家差。評論家李建軍認為,女作家們在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上的成績,無疑被低估了。宗璞、楊絳、張潔、王安憶、凌力、方方、范小青、潘婧、葉廣芩、彭小蓮等人都寫過很有特色、很有分量的長篇小說作品。從整體風格來看,女性作家的寫作較為內(nèi)傾,更多關(guān)注人的內(nèi)心世界,顯得更為細膩和精微,更有豐富的情感內(nèi)容。從史詩性的開闊和氣勢來看,當代女性作家的長篇小說寫作,肯定是薄弱的,問題是,那些男性小說家的作品,就顯得更厚重、更有力量嗎?不少獲“茅獎”男性作家的作品,不是也顯得纖巧有余而分量太輕嗎?“在我看來,(那些男作家的作品)實在比女作家的作品好不了多少。我們應該更加關(guān)注女性作家的創(chuàng)作,公平地給予她們應得的鼓勵和獎賞?!?/p>
(中華讀書報記者/舒晉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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