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四川省青少年作家協(xié)會、四川省小小說學會等聯(lián)合指導主辦第二屆“白露杯”全國青年文學創(chuàng)作大賽小說類二等獎
兩個父親
是蘭姐讓阿輝去盯賈大爺的,她嫌他耳朵背,講起產品來費勁。
阿輝剛把上一單的錢分出一大半,輾轉托人帶回老家,叮囑一定要送到患了絕癥的老父親手里。還記得出來打工前,老父親硬撐著送到火車站,讓他不要老往回跑,也不要寄錢回來,只要好好干,成個家就好。這半年間,那個顫巍巍揮手的背影總是冷不丁閃現(xiàn)在他眼前,讓他冷汗涔涔,父親日夜不息的艱難咳嗽聲也不時回響,耳鳴一般。
他賣保健品是為了錢,拉他入伙的人都告訴他老人的錢最好賺。他外出討生活不能照顧老父親心里已經內疚,總想著多賺點讓老父親最后的時光少點病痛。至于一生剛直的父親如果知道賺這種錢罪孽深重,會不會被這個騙錢又騙感情的兒子氣昏,他實在不敢想。覺得自己不是人也罷,這錢他必須要賺。
他前前后后用了幾個月做了第一單。梁老太子女都在國外,老伴幾年前也病故了。這個德高望重的大學退休教授神志已經有些不清楚,阿輝按照蘭姐說的,極不自然地喊出那句“媽”的時候,她竟毫不猶豫地笑著答應了,但阿輝卻似乎感到年輕父親凌厲的怒目狠狠地刺著他。前幾天,梁老太揣著從他那里花了十幾萬買走的三無保健品,在店門口晃晃悠悠無處訴苦的時候,他躲在店里,閉上眼竟是父親無錢治療,失魂落魄離開醫(yī)院的樣子,一樣的悲涼。
他本想換個行當,但是這一行來錢又快又多,他想著再干一票就洗手,回老家送父親去省城的大醫(yī)院療養(yǎng)。所以,當蘭姐和他說賈大爺有家底的時候,他就又去了。
穿“白大褂”的同事正在幫微低著頭的賈大爺測血壓。阿輝一打量,猛地一驚,這高起的顴骨,黑得發(fā)亮的皮膚,花白又稀疏的胡須,還有,乏力內陷的雙眼,這不是自己的父親嗎!他怎么到這里來了!阿輝著急編造自己在這里的理由,又害怕父親被騙,便走上前去。
賈大爺看著故作擔憂的同事,沉重地問了句“怎么樣”,是陜西話,不是阿輝家鄉(xiāng)的河南話!阿輝松了口氣,老練地上前安慰被告知血壓極高可能誘發(fā)癌癥的大爺。
阿輝見賈大爺心神不寧,就順勢介紹了藥到病除的“膠囊”,但是沒有要他買,他知道,時機還未到。
他攙扶賈大爺回家,發(fā)現(xiàn)是個高檔小區(qū),心里的負疚感少了大半,多的是得意,又是一大筆油水。進了門,偌大的屋子裝修豪華,但是空無一人,夾雜著霉味和藥味。他問了大爺喜歡吃什么,就下廚幫忙做了起來。
屋子里只剩下兩人碗筷的聲音,賈大爺牙不好,吃飯慢,不時還給阿輝夾點菜。阿輝看著賈大爺,恍惚像是回到了家鄉(xiāng)漏雨的老屋,嚼著父親腌的蘿卜,很香。
阿輝晃過神來,還是問出了賈大爺的獨生女在深圳開科技公司,正在準備上市,除了定期打錢給賈大爺,忙起來連年夜飯都不回來吃。賈大爺說到這里,嘆了口氣:“我把她養(yǎng)大,哪里指望她發(fā)財,我就想她和我說說話。我天天一個人待著,給我這么多錢有什么意思?!卑⑤x聽著,想著自己的老父親過幾天收到錢,見不到人,也會更加想自己,而且他還不知道自己兒子是干了這種事情換的錢。
阿輝覺得也不用像蘭姐說的那樣挑撥兩代人的關系以免老人買貨遭到兒女阻攔。賈大爺的女兒根本就不可能管這些,幾萬塊錢對她來說算什么。阿輝給老人按摩了一會兒就回去了。
此后,阿輝隔三差五就往賈大爺家跑。常常是賈大爺打電話來讓他去吃飯,蘭姐夸他天生是做這行的。有時是他自己往賈大爺家跑,他想家的時候。
賈大爺的生日到了,蘭姐說,該是收網的時候了,一單生意不能一直耗下去,阿輝也想早點回老家了。
這一天正好是賈大爺女兒打生活費的日子,幾萬塊到賬的短信來了,但是女兒沒有一句祝福,似乎忘了七十壽辰這回事。阿輝給賈大爺下了長壽面,情不自禁地喊出“爸”,要給“爸”過生日,還說給他買了保健品當禮物,能夠治好三高和癌癥。
賈大爺竟然主動讓他再給自己帶幾盒,多少錢他都愿意付。阿輝讓蘭姐送了三盒來,他沒多要,三萬塊正好是賈大爺女兒給他的兩個月的生活費。
但是賈大爺沒有用手機轉賬,竟然是從房間里一個陳舊的箱子里掏出了五塊、十塊、一百塊,那是他全部的積蓄。他說,女兒的錢,要給她留著,做生意風險大。他說這些錢是給阿輝的,看到他,就像看到自家孩子。
就在這時,阿輝收到了老家人的短信,老父親拒收自己給寄去的幾萬塊錢,讓他自己留著,還讓他,找門踏實的差事。
阿輝哽咽了,為這兩個父親,他收拾起保健品默默離開賈大爺家。
他坐火車回了老家,陪父親走完了最后一年。父親留下的最后一句話是,自己有福氣,自己有這樣一個孝順的兒子,手洗干凈了,還陪在身邊,他沒有什么遺憾了。
料理完后事,阿輝回到城里,敲響了賈大爺家的門,這一次,他要應聘他們家的護工,代大爺女兒好好照顧“父親”。(程涵悅/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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