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執(zhí)銀壺燒水沏茶，問師：“這把銀壺是真銀的么”？師答：“半真半假?！彼煳?。半真半假亦是禪啊。禪在哪里？在行住坐臥，在一問一答，在平常煙火，在目光所及，在方寸轉念。
何處覓禪？禪，無處不在，在不經(jīng)意間，何須尋覓。你若刻意，它便遁形。你不予理會，它便如影隨形。什么參禪，坐禪，問禪，學禪？你可曾見禪長什么模樣？你可曾得覓它一蹤影？我們不見空氣，空氣無時不刻地圍繞我們。我們不見禪，禪在在處處無一不是。所以與師交談，只說世間事，平常事，瑣碎事，不論道不說佛不問禪。它們在你心外徘徊，你若心無旁騖，空空蕩蕩，它們自自然然便駐進你心里。
這日日本是好日，年年亦是好年，偏要把風事雨事塵事都裝了進來，人生便擁擠嘈雜了。我生煩惱，亦斷煩惱；我裝心事，亦了心事；我造業(yè)障，亦消業(yè)障；我犯過錯，亦改過錯。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時有還無?！?/span>一部《紅樓夢》，半真半假，半虛半幻，半顯半藏，多少因緣際會，因果輪回。都在一飲一啄，一休一眠，一嬉一怒之間。妙玉身在廊廟，心在凡塵，只劉姥姥用過的茶盞，便嫌棄得緊，又對寶黛釵格外款待，起分別心，行分別事。更是對寶玉情有獨鐘，犯了出家人的大忌。一座廟宇，一道門檻，一襲青衣，終是掩不了真心與自性。半顆佛心，半顆凡心，便是人性。我讀紅樓，于凡間事，男女事，窺因果，斷禪機，洞無常。
不熱衷讀誦經(jīng)文或經(jīng)咒的原因，大約是那些梵文轉譯過來的文字，太過于拗口，終不及漢字朗朗。所以專揀那些簡單容易的經(jīng)文去念。又不足道與他人知。但這毫不消減對佛教文化的無限敬仰，對佛教文明的莫名好奇，對佛法的深信不疑。但那些定任務，定目標的日子，只覺著煎熬，今天讀了幾遍《藥師經(jīng)》？背了幾遍往生咒？念了多少遍《金剛經(jīng)》？叩了多少長頭？心有了掛礙，便覺壓抑，不得自在。禪在何處，不應在這冗長乏味的經(jīng)卷之中，也不在那漫長的唱誦里，更不在那些數(shù)據(jù)的多少上。拋卻經(jīng)書長卷的羈絆，但向塵間了自心，興趣起時，讀經(jīng)誦文，甚得妙趣，也易開悟。無有興致，便只在尋常生活中，吃飯睡覺，不問世間夏暑秋涼。半是嚴苛半是逍遙，半是熱鬧半是靜寂，半是執(zhí)著半是隨性，反而自在灑脫。
寺宇僧廟常進常出，卻越來越遲鈍。去年那一日，孟蘭盆節(jié)的某一次上殿，忘了讀的什么經(jīng)，只覺著厚厚的一大本，就失了興趣，完成任務一般心不在焉地跟師兄們一起念著，偶爾集神，卻發(fā)現(xiàn)那些經(jīng)文，竟如詩經(jīng)一般美好詩意，頓時來了精神，你聽這句：“夢里明明有六趣，覺后空空無大千”。還有這句：“本無迷悟人，只要今日了”。若都似這般字句美妙，那準比背唐詩宋詞上心（雖然至今背不了幾首）。
所謂自心自性，不過是娘胎里帶的東西，像小時候的天真。后來怎么就失了，在不知不覺？中國的三字經(jīng)云：人之初，性本善。人生來是良善的，只不過言傳身教，環(huán)境影響，便失了這份良善。韓國有一部電影《春夏秋冬又一春》卻告訴你：人之初，性本惡。貪玩的童僧拿著石頭綁在魚、青蛙和蛇身上，孩子并不知道這樣對生靈造成的傷害，師父后來以同樣的方式懲罰了他。旨在激活他內心的慈悲與善良。殺戮與救贖，迷途與頓悟，然后春夏秋冬。下一個春天，又一個孩子來到寺廟，開始同樣的因果循環(huán)。無非想呼應人性本惡的理念。但我更茍同中國的“人之初性本善。這世間，別說是初生的孩兒，便是所有生命，哪有十惡不赦的。無非是生活或環(huán)境所迫所累所逼，最后失了本真本性，讓惡的念占了上風，原是那惡之念惡之行，只是一時一念之間。但凡走投無路，又無援助之手，便會迷失了本心。無論人生是善或惡，都應存惡揚善，讓善良始終占上風，莫讓惡念冒了頭。
世人欺我軟弱，殊不知心存善良柔軟，方不枉為人。草木尚是有情之品，況乎于人！
一部電影，只為表達某一種中心思想或者觀念，并不能真正揭示人心人性。中國幾千年的文明傳承，從娘胎那一刻成形開始，善良就在心里根植，只不過有人澆灌了它，有人扼殺了它，有人掩藏了它，有人忽略了它。
正如《追風箏的人》，兩個小男孩關于良善與背叛、背叛與救贖的故事。后來，男主人公完成救贖，善良回歸。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沒有人生來就邪惡，只是我們沒有發(fā)現(xiàn)它，沒有尋找它而矣，當我們遺失的時候。
良知這種東西，陽明先生早就告訴我們：于事上練，才能得吾心光明。
事上練，世上練，人生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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