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親印象四章
我始終以為世界上最美麗的是田園鄉(xiāng)村,最有活力的是田園鄉(xiāng)村里生活的鄉(xiāng)親。要不怎么能有北宋張擇端的風俗畫《清明上河圖》,還有十九世紀英國印象派畫家耶德金的油畫《甜美的鄉(xiāng)村》?晉西北一個小山村里的鄉(xiāng)親,我在邊關(guān)和你們一樣放牧……
二 爺 爺
在這片土地上生長
人和土地一樣,簡單、平常
便是起伏
也是看慣了的炊煙
由房頂刮到西梁
最后掛到了山坡之上
二爺爺沒有名字
他的名字被世態(tài)凍僵
“哎”“唵”常被呼喚成
清早的影子
和黃昏的憂傷
二爺爺,一個普通如門前的枯樹
叫一千遍
就像灑在他肩上的陽光
斑駁、硬邦
一個人的名字
被生活壓縮進走過的麥場
二爺爺是個管家
屁股上權(quán)威的鑰匙
鎖著我們的猜測
也鎖著生產(chǎn)隊的庫房
童年的紙飛機
載不起偉大的夢想
一把銹蝕的鑰匙
就可以喚起我瓦車的飛翔
二爺爺走了
我的記憶斷了
斷成了二爺爺使過的鞭桿
老了,但光亮、油黃
所有的走
都完善著一個長輩
給這個村子里留下的印象
三 大 爺
我第一次叫三大爺
就像小狗吠天一樣
叫出了一個山村的特點
從此,三大爺
就和這個村子
滲出了我心中淡淡的鹽
和土地長出的辛勤汗斑
父親叫他三哥
但,沒有我們叫三大爺親切
稱呼,是個磁場
叫一聲就是西北東南
村子在沉浮
三大爺家那口窯洞是船
一輩子,用盡全身的力氣
船還在那個石叉子坡上搖曳
三大爺是個好人
為什么命運把一個人
和“灰三”關(guān)聯(lián)
關(guān)鍵時刻
三大爺老是沉默
他的故事都長在心里邊
兒時,我的頭顱被
三大爺家石叉子坡的石頭磕過
所以,三大爺
就模糊成了碎片
等我和三大爺?shù)膬鹤觽儗?/span>
碎片已鑲嵌在村子新建的花園
不是祭奠,而是隨緣
四 大 娘
四大娘的命很苦
苦得像她從后溝掏回來的黃蓮
但,我沒看出苦
苦,有時候包裹得很厚
據(jù)四大娘的鄰居金先生說
凡看出來的都不叫苦
小孩子家的我
看四大娘和金先生是一個高度
頭發(fā)被晨光梳理得很亮
看上去黑得流油
補丁的一針一線
讓講究織進了粗布衣服
歲月把日頭翻炒的
如門前下轎時的那塊石頭
那雙三寸的小腳
我們老盤算著她走過的路
四大娘很少說話
人們只在風一樣的傳說中
組裝著一位后山財主家
走出來的大家閨秀
四大娘和大家一樣
耕種著每一個醒了睡了的日頭
四大娘又和大家不一樣
院子里常常飛出我們聽不懂的
關(guān)關(guān)雎鳩
我用飛舞的彈弓和滾動的鐵環(huán)
解釋著四大娘家窗下影子的河流
四大娘家的孩子用書聲和油燈
切換出了命運選擇的船舟
四大娘給我出了一道題
生活回應了一聲咳嗽
等太陽偏西了
我想離家出走
五 哥
不是五哥放羊的五哥
但,嗓子里天生
有《走西口》的味道
他的情歌,沒詞
哼哼哈哈,溝畔里
野草在欣賞他的嚎啕
五哥,光棍
一個好端端的后生
把一人吃飽的光景
裝點成山坡坡嚼碎的苦笑
我們叫他五哥
五哥鞭梢一繞
把一群娃娃們
混編在他趕牲靈的小道
我們羨慕五哥
常用追逐的眼神
把五哥圍繞
五哥一句
將來也讓你們都打光棍
滿村子,便是一地雞毛
據(jù)大人們說
五哥也有相好
窮,是個龜孫子
讓五哥認了命
人生也另起了爐灶
把淚細碎成一個人承受的風景
一曲苦調(diào)就是唱給土地的歌謠
梁上,坡下
溝溝,一步一個調(diào)調(diào)
我長大了
五哥老了
只有不老的情歌
和村口不老的說笑
還深刻著五哥滿臉的胡子拉碴
和云一樣飄動的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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