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玄德訪孔明兩次不遇，欲再往訪之。【輕輕點(diǎn)出已經(jīng)尋訪兩次，今番“再往”，足見劉備對賢才之渴望、急迫。】關(guān)公曰：“兄長兩次親往拜話，其禮太過矣。【提出一“禮”，正是“禮賢下士”之本義。直為“下士”“求賢”，“禮”于劉備而言卻是如何都不為過?！?/span>想諸葛亮有虛名而無實(shí)學(xué)，故避而不敢見。兄何惑于斯人之甚也！”【前兩番尋而不見，觀其居所，遇其親朋，聽其歌聲，見其童子，個(gè)個(gè)不凡，因此知諸葛亮定是大才，故劉備必要尋見，并非病急亂投醫(yī)之“惑”（迷惑）。關(guān)公非不知，實(shí)不樂，心中嫉妒?！?/span>玄德曰：“不然。昔齊恒公欲見東郭野人，五反而方得一面。況吾欲見大賢耶？”【言齊桓公，正是欲效仿齊桓公，三次不見，則將四次，四次不見，則將五次。又見劉備之堅(jiān)韌執(zhí)著。關(guān)公到底明事，是以好言辯解?！?/span>張飛曰：“哥哥差矣。量此村夫，何足為大賢！今番不須哥哥去；【張飛也是嫉妒，也是維護(hù)，認(rèn)為劉備屈尊三顧實(shí)在委屈?！?/span>他如不來，我只用一條麻繩縛將來！”【張飛之粗俗、野蠻?！?/span>玄德叱【張飛畢竟粗野，故嚴(yán)詞厲色斥責(zé)?！?/span>曰：“汝豈不聞周文王謁姜子牙之事乎？文王且如此敬賢，汝何太無禮！【又言周文王，又是以先王自比。周文王，王也，開周八百年天下；齊桓公，霸也，退蠻夷，定中原，正華夏，功至大：隱隱可見劉備雄心壯志。】今番汝休去，我自與云長去。【一激將法。】”飛曰：“既兩位哥哥都去，小弟如何落后！”玄德曰：“汝若同往，不可失禮?！?/span>【叮囑張飛“不可失禮”，只因張飛粗野，往往無禮。又見一“禮”?！?/span>飛應(yīng)諾。于是三人乘馬引從者往隆中。離草廬半里之外，玄德便下馬步行，【武官下馬，文官下轎，恭敬之禮?！?/span>正遇諸葛均。玄德忙施禮，【禮?！?/span>問曰：“令兄在莊否？”【對弟則言“令兄”，是敬辭，是禮。】均曰：“昨暮方歸。將軍今日可與相見?！毖粤T，飄然自去。【如仙。仿佛可見諸葛亮風(fēng)姿。又是一番烘托。言罷而去，卻不講禮，更不重三人身份，正是隱者情懷?！?/span>玄德曰：“今番僥幸得見先生矣！”【一“僥幸”更見得才之難。諸葛亮小劉備二十余歲，“先生”或指飽學(xué)之士，或指可以為師之人，皆可見尊敬與仰慕。】張飛曰：“此人無禮！便引我等到莊也不妨，何故竟自去了！”【張飛直言，照應(yīng)前文?！?/span>玄德曰：“彼各有事，豈可相強(qiáng)。”【言下之意是“人各有志，豈可相強(qiáng)”?！?/span>三人來到莊前叩門，童子開門出問。玄德曰：“有勞仙童轉(zhuǎn)報(bào)：劉備專來拜見先生?！?/span>【稱對方則“先生”，稱自己則姓名，謙恭之甚。禮?！?/span>童子曰：“今日先生雖在家，但今在草堂上晝寢未醒。”玄德曰：“既如此，且休通報(bào)?！?/span>【謙恭謹(jǐn)慎，不愿擾先生高眠。禮。敬?！?/span>吩咐關(guān)、張二人，只在門首等著。【怕二人入內(nèi)，失了禮數(shù)。】玄德徐步【徐，緩，輕。唯恐腳步聲重驚醒先生。禮?！?/span>而入，見先生仰臥于草堂幾席之上。玄德拱立階下。【謙恭。拱立，拱手而立，非直立。禮?！?/span>半晌，先生未醒。關(guān)、張?jiān)谕饬⒕茫灰妱?dòng)靜，入見玄德猶然侍立。張飛大怒【“半晌”“張飛怒”，知?jiǎng)涔傲r(shí)間長。愈見其禮。】，謂云長曰：“這先生如何傲慢！【非是傲慢，實(shí)是考驗(yàn)?！?/span>見我哥哥侍立階下，他竟高臥，推睡不起！等我去屋后放一把火，看他起不起！”【張飛急躁，此番無禮。】云長再三勸住。【關(guān)公畢竟冷靜?！?/span>玄德仍命二人出門外等候。【萬萬不可再失禮?！?/span>望堂上時(shí)，見先生翻身將起，——又朝里壁睡著。童子欲報(bào)。玄德曰：“且勿驚動(dòng)?！?/span>【謙恭。禮。】又立了一個(gè)時(shí)辰，孔明才醒，【如何“立”？應(yīng)是“拱立”。立多久，至少兩個(gè)小時(shí)。】口吟詩曰：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非是“春睡足”，是考驗(yàn)已將足。】孔明吟罷，翻身問童子曰：“有俗客來否？”【先生原是一直醒著，否則怎么知有無俗客。客為“俗客”，只因“我”是“隱者”?！?/span>童子曰：“劉皇叔在此，立候多時(shí)?！笨酌髂似鹕碓唬骸昂尾辉鐖?bào)！尚容更衣?！?/span>【說與誰聽？劉備？童子？】遂轉(zhuǎn)入后堂。又半晌，方整衣冠出迎。【更衣見客，是禮，亦是考驗(yàn)?！?/span>玄德見孔明身長八尺，面如冠玉【是美男子】，頭戴綸巾【是儒生】，身披鶴氅，飄飄然有神仙之概【是隱士】。玄德下拜【禮?！?/span>曰：“漢室末胄，涿郡愚夫，久聞先生大名，如雷貫耳。昨兩次晉謁，不得一見，已書賤名于文幾，未審得入覽否？”【言己則“愚夫”“賤名”，稱孔明則“先生”“大名”“久聞”“如雷貫耳”，正是謙恭之禮?！?/span>孔明曰：“南陽野人，疏懶性成，屢蒙將軍枉臨，不勝愧赧?！倍藬⒍Y畢，分賓主而坐，童子獻(xiàn)茶。茶罷，孔明曰：“昨觀書意，足見將軍憂民憂國之心；但恨亮年幼才疏，有誤下問?！?/span>【“年幼才疏，有誤下問”，一拒。避而不見，是一番考驗(yàn)；見而不理，是一番考驗(yàn)；理而不受，又是一番考驗(yàn)。】玄德曰：“司馬德操之言，徐元直之語，豈虛談哉？望先生不棄鄙賤，曲賜教誨?！?/span>【換了一番說辭，己則“鄙賤”，對方教誨，則是屈尊，則是賞賜，則是不棄。】孔明曰：“德操、元直，世之高士。亮乃一耕夫耳，安敢談天下事？二公謬舉矣。將軍奈何舍美玉而求頑石乎？”【耕夫不足談天下事，二拒?！?/span>玄德曰：“大丈夫抱經(jīng)世奇才，豈可空老于林泉【隱士所居?！恐?？愿先生以天下蒼生為念，開備愚魯而賜教?！?/span>【前者是引《論語·衛(wèi)靈公》：“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后者是引《大學(xué)》，君子當(dāng)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以天下為己任。一說儒生志向，一說儒生懷抱，是知諸葛亮乃儒生?！?/span>孔明笑曰：“愿聞將軍之志。”【再拒則失禮。】玄德屏人促席而告曰：“漢室傾顧，奸臣竊命，備不量力，欲伸大義于天下，【亦是儒生懷抱。非如此不足以動(dòng)孔明?！?/span>而智術(shù)淺短，迄無所就。惟先生開其愚而拯其厄，實(shí)為萬幸！”孔明曰：“自董卓造逆以來，天下豪杰并起。曹操勢不及袁紹，而竟能克紹者，非惟天時(shí)，抑亦人謀也。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quán)據(jù)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xiǎn)而民附，此可用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北據(jù)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地，非其主不能守：是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荊州劉表非其主，諸葛亮認(rèn)為劉備是其主?！?/span>益州險(xiǎn)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國，高祖因之以成帝業(yè)；今劉璋暗弱，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益州之士思明主。又指劉備。】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于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巖阻，兩和諸戎，南撫彝、越，外結(jié)孫權(quán)，內(nèi)修政理；待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兵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以出秦川，百姓有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簞食壺漿所迎者，是王師。言下以劉備為正統(tǒng)?！?/span>乎？誠如是，則大業(yè)可成，漢室可興【大志。】矣。此亮所以為將軍謀者也。惟將軍圖之?！毖粤T，命童子取出畫一軸，掛于中堂，指謂玄德曰：“此西川五十四州之圖也。【孔明原來有所準(zhǔn)備，隱居山野以待其時(shí)。】將軍欲成霸業(yè)，北讓曹操占天時(shí)，南讓孫權(quán)占地利，將軍可占人和。先取荊州為家，后即取西川建基業(yè)，以成鼎足之勢，然后可圖中原也?！?/span>【天下形勢一一道來，顯是思慮已久。隱者孔明有輔佐明主大出天下之心久矣?！?/span>玄德聞言，避席拱手謝【禮?！?/span>曰：“先生之言，頓開茅塞，使備如撥云霧而睹青天。但荊州劉表、益州劉璋，皆漢室宗親，備安忍奪之？”【仁。如此孔明知?jiǎng)洳粫海约翰恢劣凇敖仆盟?，走狗烹”，能效死力。?/span>孔明曰：“亮夜觀天象，劉表不久人世；劉璋非立業(yè)之主：久后必歸將軍?！毙侣勓裕D首拜謝。【是天命?！?/span>只這一席話，乃孔明未出茅廬，已知三分天下，【茅廬之中，時(shí)時(shí)關(guān)注天下。】真萬古之人不及也！后人有詩贊曰：玄德拜請孔明曰：“備雖名微德薄，愿先生不棄鄙賤，出山相助。備當(dāng)拱聽明誨?！?/span>【原來劉備本無請孔明輔佐之意，見其指點(diǎn)天下形勢，果然大才，方才動(dòng)了請孔明出山的心思?！?/span>孔明曰：“亮久樂耕鋤，懶于應(yīng)世，不能奉命?！?/span>【一番客套?！?/span>玄德泣曰：“先生不出，如蒼生何！”【曉以天下大義，示以儒生抱負(fù)?！?/span>言畢，淚沾袍油，衣襟盡濕。【動(dòng)以款款之情?！?/span>孔明見其意甚誠，乃曰：“將軍既不相棄，愿效犬馬之勞?！?/span>【士得明主?！?/span>玄德大喜，【君得賢臣。】遂命關(guān)、張入，拜獻(xiàn)金帛禮物。【禮?！?/span>孔明固辭不受。玄德曰：“此非聘大賢之禮，但表劉備寸心耳。”孔明方受。于是玄德等在莊中共宿一宵。次日，諸葛均回，孔明囑咐曰：“吾受劉皇叔三顧之恩，【原來三顧之事孔明皆知。】不容不出。【士得明主，當(dāng)出；天下大亂，當(dāng)出。當(dāng)出則出。】汝可躬耕于此，勿得荒蕪田畝。待我功成之曰，即當(dāng)歸隱。”【功成而弗居。功成身退，是不務(wù)名利。隱者高人風(fēng)范，儒生志士懷抱?！?/span>后人有詩嘆曰：身未升騰思退步，功成應(yīng)憶去時(sh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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