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fēng)朗月 不期而遇
關(guān)注江月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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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礎(chǔ)
小巷的街口，有一個廢棄的石礎(chǔ)，圓形，黑黢黢的。因為年歲久了，上面斑駁的紋路已經(jīng)模糊，看不清原來雕刻的到底是蓮花還是祥云或者別的什么圖案。風(fēng)吹過，日曬過，雨淋過，石礎(chǔ)的表面有些坑坑洼洼，不知什么時候又被夜行的車擦碰了，礎(chǔ)身就有了裂縫和豁口，越發(fā)顯得破舊不堪。因為樣貌簡陋，還算不上是值錢的文物，所以也沒人打它的主意。
早些年間，有個頭發(fā)斑白的老先生在巷口支了個茶水?dāng)?。擺一矮方桌，桌上放個漆染“丹鳳朝陽”圖案的托盤，托盤上置一白色搪瓷大茶壺，茶壺周圍一圈，倒扣著幾個茶杯，方桌下還有幾個可以續(xù)水的暖水瓶。擺好后，老先生就在石礎(chǔ)那兒忙活起來。他先把油布棋盤鋪好，然后照著一本舊書，排一象棋殘局，招攬棋迷來斗棋。贏了呢，也沒什么特別的獎勵，茶水隨便喝；輸了呢，就得買杯茶水了。
于是，這兒就成了巷口的一景。石礎(chǔ)的一側(cè)貼有毛筆書寫的“觀棋不語真君子，落子無悔大丈夫”的條幅，一眾人等圍成一堆，伸長脖頸看雙方斗棋。路人口渴了，自己倒茶水喝，喝完了，自覺在旁邊的小木箱里投個硬幣，多少呢，倒也不限。有時候，人們會跟老先生打趣：你到底是為了下象棋才擺的茶水?dāng)偰兀€是為賣茶水而擺的象棋攤呢？老先生捋捋胡須，嘿嘿一笑，并不答話。逢有外地人問路問到這條小巷，人們就會說：往前走，你看到個茶水?dāng)偅?，一堆人圍著下棋的那個路口就是。
后來老先生故去了，這個石礎(chǔ)就成了路人的歇腳地。有時，也有孩子在這里跳上跳下地玩耍，不小心磕青了腿，自然不敢跟家里人說自己淘，只說自己走路不小心。大人嗔怪一句，給孩子抹抹紫藥水就讓他耍去了。也曾有人尋思著搬走它做個家里的物件，但終因太沉，模樣又太丑，于是作罷。
又過了許久，有一位三十多歲的女人占據(jù)了這個石礎(chǔ)。女人模樣長得周正，只是走路有點跛腳。她是做童鞋的，手很巧。她做的童鞋可不是一般的童鞋，而是純手工的虎頭鞋。
她在石礎(chǔ)上鋪一塊白氈布，氈布上放上幾對做好的花花綠綠的虎頭鞋。大大的鞋口，鞋面上有很多針腳細密的刺繡：有威風(fēng)凜凜的虎頭樣的，黃燦燦的“王”字醒目霸氣；有清新活潑的青蛙樣的，大眼睛忽閃得靈動可愛；也有乖巧伶俐的兔子樣的，長長的耳朵用白絨毛搭配，摸起來格外地舒適。再翻看一下鞋底，繡著紅色或黃色的“吉祥如意”字樣，滿滿的福氣撲面而來，令人愛不釋手。
中年婦女一邊等著顧客，一邊忙活著手里的活兒，納鞋底、做鞋幫、包邊、繡圖。有時候生意好，一氣兒能賣上好幾雙；有時候坐等一天，一雙也賣不出去。天黑了，她也就不緊不慢地收了攤。
不久，人們發(fā)現(xiàn)，她的腰粗了，走路也笨拙了，她懷了娃。忽然有好長時間不見她露面，一年后再見她時，她的娃都會滿地跑了。于是，她又開始出攤了，一邊帶娃，一邊賣虎頭鞋。幾年光景過去，孩子該入學(xué)了，她也搬走了，聽說是新租了房，離學(xué)校近一些。
而今，石礎(chǔ)成了一位老太太的專屬地，夏天乘涼，冬日里曬太陽。老太太愛干凈，用一些五顏六色的粗布邊角料做了一個寬大的坐墊，一鋪坐墊，那石礎(chǔ)也仿佛是黃袍加了身，有了不少榮光。老太太很老了，到底多大年歲，誰也說不清。她臉上的皺紋一層一層的，比石礎(chǔ)的紋路還密。眼晴看人的時候，常瞇成一條縫，整個臉也縮成了一個核桃。她嘴巴常常翕動，嘟噥著：“小秋，小秋?！?/span>
老太太耳背，旁人跟她說話，她往往答非所問。但街訪鄰里都知道老太太的身世。她老伴離世早，撇下她和一兒一女。不少人給她做媒，她念老伴的好，又怕孩子們到了新家受委屈，就不肯再嫁。不管怎樣吃苦受累，總算把兒女培養(yǎng)成人。兒子娶了妻，女兒出了嫁，她感覺自己肩上的擔(dān)子輕了許多。添孫子了，她去看娃；有外孫了，她去幫忙。孫輩們長大又娶妻生子了，家里更熱鬧了，成了四世同堂。兒孫們孝順，大家都說老太太苦盡甘來，真是好福氣。
可突然有一天，老太太的記憶像是斷了層，一會兒叮囑兒子拿瓶子去供銷社買醋，一會兒又翻箱倒柜地找布票說要去裁布，正吃著飯呢，突然站起身，拿把傘就走：“下雨了，小孫子放學(xué)了，我得去接他！”兒女們帶老太太去醫(yī)院看，醫(yī)生也沒什么好辦法，人終究會老的。后來，家里人發(fā)現(xiàn)，老太太每次坐在石礎(chǔ)上，就特別地安靜，嘴里念叨“小秋”的時候，眼睛仿佛也有了神采。
小秋，是她故去的老伴的名字。當(dāng)年他們戀愛時，小秋常來小巷找她。她呢，一邊坐在石礎(chǔ)上飛快地打著毛衣，一邊偷眼向遠處張望。
2022年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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