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經(jīng)歷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人,對煤油燈的記憶非常深刻。那小小的燈甁、橘黃色的火苗、淡淡的煤油味,包括那煤油燈下的歲月,至今想起來,我總覺得那時的生活雖然艱苦,但很溫馨。
我出生在離縣城四十里外的一個小村莊。從我記事的時候起,每天晚上都有那盞微弱的煤油燈陪伴著我。每當夕陽西下,小山村就會逐漸暗下來,很快會漆黑一片。只有那祖?zhèn)飨聛淼拿河蜔艄猓高^每家每戶的門窗讓人看到村子的點點生氣。那微弱的燈光,不僅給漆黑寂寞的村莊平添了些許神秘,也給每個家庭帶來光明。那如豆般昏黃的火苗閃動著,暖暖的,柔柔的,給辛勞一天的人們帶來了難得的溫暖,也點亮了我童年的快樂生活。
村莊西頭那幾間低矮的草屋就是我童年的家。每天晚上,我們一家人圍坐在昏暗的煤油燈光下吃飯、做家務、拉家常,屋里不時地傳出大人小孩的歡笑聲。一家人的身影在斑駁的燈光下交錯重疊著,那微弱的燈光雖然照不清全家人的臉龐,但那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快樂、幸福的喜悅始終掛在每個人的臉上。而如今,這個家的主人已不在人世,當年生活在這個大家庭里的孩子們也都各奔東西,離開了草屋。只有那幾間搖搖欲墜的破舊房子仍然靜靜地躺在荒涼的村頭。這些年,每當我回到故鄉(xiāng),都會繞道走近老屋,靜靜地望著它,總感覺有一種莫名的辛酸和滄桑。想著在那如歌的歲月里,這里珍藏著多少久遠而快樂的記憶。
小時候,我最喜歡夏秋季的月明之夜,在月光映照下的村莊沒有了白天的喧鬧,顯得格外寂靜。吃過晚飯,勞累了一天的人們聚在皎潔的月亮下納涼聊天,一邊用扇子撲打著蚊蟲,一邊聊著張家長、李家短。他們聊的多是今年的莊家長得好不好,年底收的糧食夠不夠吃。我們這些孩子們,也會圍著大人聽故事,或幾個孩子一起捉迷藏。那時,大人小孩就這樣借著月光消磨著晚上的時間,也是為了省點那吝嗇的燈油。
在那個農(nóng)村還沒有通電的年代,晚上的照明全靠那盞不起眼的煤油燈。所謂煤油燈就是靠燃燒煤油而獲得光亮的燈具,除從商店購買比較高級的提燈、罩子燈外,絕大多數(shù)人家都用自制的小甁燈。其制作方法就是在一個小型玻璃瓶的蓋子上鉆一個小孔,用薄的鐵皮卷一個筷子粗細、適當長的鐵筒,然后插進瓶蓋的孔里,再在鐵筒里面穿上用棉花擰成的“捻子”,往瓶子里倒上煤油,一盞小小的煤油燈就做好了。使用時,用火柴點燃燈芯,煤油通過捻子傳到燈芯,保持燈火不滅。燈甁可拴個鐵絲掛在墻上,或直接放在柜子、灶臺、飯桌上,一小瓶煤油耗完了,再往甁里加油。小瓶燈的煙很大,經(jīng)常給屋子的墻上留下片片黑色的斑跡。就連那比較高級的罩子燈,雖然比小瓶燈亮、防風;但那煤油燃燒的黑煙仍然順著燈罩往上竄,幾個晚上就把燈罩熏黑。所以,要想保持亮度,需要經(jīng)常擦掉燈罩上的煙灰。
農(nóng)村的冬夜寒冷而漫長。那弱弱的煤油燈光在黑暗的夜晚映照著人們的苦樂生活。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家家戶戶便點亮了煤油燈。在煤油燈下燒鍋做飯、處理家務,做著白天沒有干完的事情。吃過晚飯,我常常會趴在飯桌上借著煤油燈光看書寫字、溫習功課。這時,母親會將煤油燈撥到最亮。在橘黃色的燈光下,母親和姐姐會嫻熟地做著家里的針線活。她們有時縫補衣服,有時納鞋底、糊鞋幫,忙不完的家務活。在那個白天下地干活爭工分的年代,我們?nèi)揖趴谌艘路?、鞋襪的縫縫補補、做新拆舊等手工活,主要是她們在昏暗的燈光下完成的。記得媽媽晚上納鞋底時,每過一會兒,就會拿起針,在頭發(fā)里撥撩一下,這一幕景象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我很多次夜里醒來,見煤油燈依然亮著,媽媽還在燈下給我們縫補衣服,燈光照亮了她那粗糙的雙手,也拉長了她佝僂而瘦弱的身影。就這樣,母親用自己的黑發(fā)銀絲縫制著希望,把辛勞和疲倦織進她的額頭和眼角,把幸福與喜悅納成對兒女們的期待。
在煤油燈下,父親教會了我許多做人的道理。盡管他沒有讀過一天書,但他那憨厚、善良、樸實、勤勞的美德永遠值得我學習和繼承。父親經(jīng)常教育我們兒女做人做事不要只想著自己,要像煤油燈一樣,雖然簡陋,卻時刻照亮著別人。從我記事開始,就看到父親經(jīng)常是披星戴月地忙碌著,往往是天未亮就點著煤油燈起床,為生產(chǎn)隊耕田耙地,晚上回家早已是點燈時分。辛苦和勞累使他不到五十歲就積勞成疾,在多數(shù)孩子沒有長大成人的時候就永遠地離開了我們。他就像平淡簡陋的煤油燈一樣,一生耕耘,默默奉獻,照亮了家人,燃燒了自己。
煤油燈下,還有許多我記憶深刻的童年趣事。印象最深的莫過于“鬼吹燈”了。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夜,爸媽和姐姐去生產(chǎn)隊開會了,我們姊妹幾個在家有些害怕,便點著煤油燈鉆進被窩睡覺。不知過了多久,弟弟妹妹們都睡著了,我還沒有睡意。因為害怕,我兩眼緊盯著煤油燈的光亮。猛然間,我看見了煤油燈火苗在發(fā)生變化,先是房間猛然明亮了許多,繼而燈芯又變成了一顆黃豆大小火紅火紅的顆粒狀,油燈也發(fā)出“噗噗”的聲音,如同有人在吹燈??吹竭@些,我嚇得扯著被子蒙住了頭。過了一會兒,我慢慢地掀開被子,發(fā)現(xiàn)燈已經(jīng)滅了,屋子里一片漆黑。我嚇得要哭,但又不敢吭聲。等到爸媽散會回來,我壓抑著恐懼,把看到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媽媽忙幫我蓋好被子,輕輕地安慰我:沒事,那叫鬼吹燈,沒什么可怕的。長大以后,我明白了,所謂“鬼吹燈”是油燈在長時間燃燒后,因燈芯內(nèi)缺氧而形成的一種物理現(xiàn)象。
可以說,經(jīng)歷過那個年代的人,每個人都有關于煤油燈的故事。尤其是我們農(nóng)村出生的人,在煤油燈下聽著媽媽講故事長大,是煤油燈那微弱的光輝照亮了我們成長的路。轉(zhuǎn)眼,幾十年過去了。如今,各種各樣的電燈早已點亮了城市與農(nóng)村的夜空,極大地豐富了人們的夜生活。而煤油燈,這個照亮了千家萬戶、溫暖了一個時代、見證了社會發(fā)展的老物件,早已難得一見了。但對于我來說,童年的記憶難以忘懷,那珍藏在記憶深處的煤油燈一次次豐盈和溫暖著我的夢境。在煤油燈下,我體驗到了父輩們的艱辛,也品嘗到了親情的溫暖。尤其是在老人們一個個離去,我們一天天長大并逐漸變老,更加懷念那煤油燈下難以割舍的親情。也許,現(xiàn)在沒有人會思考一盞煤油燈能夠為這個世界帶來什么?但那盞照亮了我童年的柔軟燈光,連著父母的教誨和溫情,永遠深深地銘刻在我的記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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