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 傳統(tǒng)活兒 2019-04-01 15:24:24
“春雨驚春清谷天”,《二十四節(jié)氣歌》中的“清”指的便是清明,清明不僅是節(jié)氣,也是節(jié)日。
清明恰處“人間四月天”,正是晴方好的仲春天氣,使人靈感紛至沓來,古人所得萬千名篇中一定有“清明”的一席之地。譬如婦孺皆知的唐詩《清明》,作者杜牧:
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于是通過這首詩,幾乎所有中國人都知道了——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清明,逃不過這雨。
且看吳文英這首《風(fēng)入松》,開頭便是“聽風(fēng)聽雨過清明”:
聽風(fēng)聽雨過清明。愁草瘞花銘。樓前綠暗分?jǐn)y路,一絲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曉夢啼鶯。
西園日日掃林亭。依舊賞新晴。黃蜂頻撲秋千索,有當(dāng)時、纖手香凝。惆悵雙鴛不到,幽階一夜苔生。
元 · 高克恭 《春山晴雨圖》
這首西園懷人的詞,是作者在吳地西園(今蘇州西園寺)懷念昔日妾女所作。在風(fēng)雨接連的清明天氣,哀愁寂寞地寫著葬花銘。
春日又柔情蜜意,不需多久天氣便晴,在西園掃林葉,掃著掃著,就想起當(dāng)日那柔荑香腕撫過秋千索,可憐她的秀足不來,一日就長了苔痕。
詞后的創(chuàng)作背景寥寥幾句,無多詳述,說是詩人思念小妾,可我總疑心,是吳文英在紀(jì)念已然逝去的女子,不然何苦在清明時,寫這葬花銘?
畢竟,人人皆知,清明是祭祀日——“路上行人欲斷魂”。于是尋著便找到一些痕跡,吳文英在蘇州做官時所納的妾遭遣散,而杭州的妾則亡故。這首《渡江云三犯·西湖清明》便寫的杭州妾——
羞紅顰淺恨,晚風(fēng)未落,片繡點(diǎn)重茵。舊堤分燕尾,桂棹輕鷗,寶勒倚殘?jiān)啤GЫz怨碧,漸路入、仙塢迷津。腸漫回,隔花時見,背面楚腰身。
逡巡。題門惆悵,墮履牽縈,數(shù)幽期難準(zhǔn)。還始覺、留情緣眼,寬帶因春。明朝事與孤煙冷,做滿湖、風(fēng)雨愁人。山黛暝,塵波澹綠無痕。
這另一首《點(diǎn)絳唇·時霎清明》又是懷蘇州妾——
時霎清明,載花不過西園路。嫩陰綠樹。正是春留處。燕子重來,往事東流去。征衫貯。舊寒一縷。淚濕風(fēng)簾絮。
為何要在清明讀夢窗詞呢?
清明時,正是春日濃稠艷麗,又是祭祀之時,如何寫贊春、傷春都不為過,值得用最美妙、最悲情的詞來描繪。
而吳夢窗之詞,師承周邦彥,又與姜夔的“清空”有所牽連,說他是“詞中李商隱”,又說他“夢窗之妙,在超逸中見沉郁”。詞句濃艷柔麗,雖可能被人斥之,或說他“吳夢窗詞,如七寶樓臺,眩人眼目,碎拆下來,不成片段”,但,若說詞中的絕艷欺人,非他吳文英莫屬!
這清明不適合讀夢窗詞,何時讀夢窗?難道非提倡那大漠豪放意境,置這綺麗江南詞于不顧?
“聽風(fēng)聽雨過清明”并非不如“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音韻擲地有聲、干脆清柔;“舊堤分燕尾,桂棹輕鷗,寶勒倚殘?jiān)啤边@類詞句,雖用詞晦澀如義山無題詩,需要聯(lián)和上下尋求意思,但確實(shí)新奇異麗,非尋常文人所能及的精彩;“腸漫回,隔花時見,背面楚腰身”“惆悵雙鴛不到,幽階一夜苔生”,這般對妾女子的描寫,雖不若“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fù)挑燈夜補(bǔ)衣”“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這些對妻的情感動人落淚,但這般對女子的形容細(xì)膩至深,又怎讓人不說他沒有真切的喜愛惦念過?
而再讀這首《鶯啼序》中的上闕——
殘寒正欺病酒,掩沉香繡戶。燕來晚、飛入西城,似說春事遲暮。畫船載、清明過卻,晴煙冉冉吳宮樹。念羈情、游蕩隨風(fēng),化為輕絮。十載西湖,傍柳系馬,趁嬌塵軟霧。溯紅漸招入仙溪,錦兒偷寄幽素,倚銀屏、春寬夢窄,斷紅濕、歌紈金縷。暝堤空,輕把斜陽,總還鷗鷺。
開篇便是易安行筆,殘寒清明過卻天,閨中沉香繚繞,“晴煙”句又一脫過于纏綿之音,意象轉(zhuǎn)為開闊,再說到那西湖邊的柳絲春晴,“嬌塵軟霧”四字一出就絕佳打敗了大多數(shù)靡靡之音。夢窗本人,是多會用意象的一個人吶!
清 董邦達(dá) 《柳浪聞鶯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且夢窗師承周邦彥,所作詞具有絕佳的樂理技巧,雖當(dāng)今已遺失樂理詞譜,但讀來,難道不是長短分明、口頭如繞余香么?這般只可用“美”“麗”二字形容的夢窗詞,實(shí)在,是太適合在這清明天氣拿出來讀了。
清 · 王暈 《平林散牧圖》
古時“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后清明”,便是“巧笑東鄰女伴,采桑徑里逢迎”,女子們皆攜女伴斗草、采桑,如今我們可能無法約著女伴去郊外賞春采桑,但我們讀夢窗詞,便可從心境上體悟到極佳的清明天氣、踏春樂趣與懷人之傷。
清 · 郎世寧《親蠶圖》 (局部)
撰文:奇妙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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