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記:臺灣著名作家李敖今天去世了,享年83歲。但我這篇文章,并不僅僅只是為了蹭熱度,它確實引起了我一段年少輕狂的往事。不過這個題目,我坦白從寬,確實是有意標題黨,希望能吸引更多的人來讀,從而提高閱讀量。我本來想起一個《我與李敖:不得不說的話》這樣的題目,不過我一向是一個很有節(jié)操的人,就算是標題黨,也有底線,這個題目實在太老套太庸俗了,所以最后還是定為《李敖與我的黑歷史》。開公眾號這么久,我從來沒有標題黨過,今天偶爾來一次,想必上帝和讀者都能原諒我的罷?那我就安心開始寫了。
在語文老師的循循善誘下,我高中的時候喜歡上了文學,但因為我是理科的,當時理科生不能報文科類專業(yè)(現在似乎都可以了),而我的英語又比較好,又想著一輩子沒出過福建省,應該考一個比較遠的地方,見見世面。幾經權衡之下,我報考了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又覺得光讀英語太單調,于是報了國際貿易專業(yè),當時想得很美,那就是,既可以學好英語,又可以學會貿易——國際貿易。沒想到考進二外之后,我既沒有好好學英語,對國際貿易更是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常常開玩笑地對現在的學生和朋友們說,雖然我本科學的國際貿易,但是大學四年我唯一學到的是“超前消費”這個觀念,所以我現在每個月都要還一大堆的信用卡。)惟獨對文學的熱愛,卻有增無減。于是我成了系里的名人,當然,更確切地說,是怪胎。除了英語課(二外大一大二的課程主要側重于英語)之外,其他的諸如毛概、鄧論之類的政治課,我一概不去上。晚上熄燈了,我會在樓道上的燈下搬一張凳子讀朱自清散文或者魯迅小說等文學作品,于是我成了系里公認的文學青年。
有一次,室友孔璐從圖書館借回來一本李敖的書(書名是什么已經忘記),我拿過來讀了之后,深深為他的博聞強記和嬉笑怒罵的文風所折服。我欽佩他的博學,想要論證什么,隨手都可以拈來一個貼切的典故;我欽佩他的行文簡潔而狠辣,三言兩語就能擊中論敵的要害;我更欽佩他自學成材的聰明和魄力。尤其他說他十幾歲的時候就不過春節(jié),每年的大年初一,只是吃一碗炒飯,然后繼續(xù)看書。他對時間的重視和珍惜,也深深地觸動了我。的確,讀他的書,令我振奮,令我的心底不由自主地會涌起一股傲氣和狂氣。讀他的書,也讓我激發(fā)起了一種博覽群書的強烈欲望,我希望能像他那樣,隨心所欲,不管寫到哪里,寫到什么,隨時都可以引用一個切題的典故。我的心理,起了很大的變化,那些毛概、鄧論之類的課程,在我看來更是浪費時間了,之前還偶爾去聽一聽,后來一次也不去了,就是因為我不想浪費時間。關鍵是,平時不去聽課也就罷了,考試之前,也不肯花時間臨時抱佛腳去準備,結果第一學期下來,掛了兩科。大學的第一個寒假,成績單寄到了我的家里,正好被我收到,我一看學校寄來的,就知道里面是什么東西,雖然寫著父親的名字,我還是毫不猶豫地拆開,不出我所料,有兩科不及格??催^之后,我就把成績單銷毀了。第二個學期課程少一點,只掛了一科。第三個學期,也就是大二上,課程增加了很多,我掛了六科。其中有一門是口語課,上課的老師是一個美國老太太,叫ROSE。期末考試采用面對面的交談方式,我覺得她的考試內容很死板,居然問我有哪六種夢(有一次課堂上講過關于夢的不同種類)。我根本沒有準備,也懶得去準備,更沒想到這老太太竟然會考這個,一下子把我問懵了。于是我期期艾艾地回答說:Actually, I don’t care how many kinds ofdreams there are….(其實我并不在乎有多少種夢。)老太太非常生氣,我話還沒說完,她就開口說:Then go off my office.(那么請你出去。)我也根本不在乎,如釋重負地走出了她的辦公室。考試結果可想而知?;厝ジ矣褌円徽f,大家都哈哈大笑,說我真牛叉。
但是更牛叉的還在后頭。第四個學期剛開始,我已經掛了一共九門課,按照學校的規(guī)定,已經拿不到學位了。于是我又想到了李敖,想到他傲視一切,自學成材,大學的時候輟學回家,自己看書寫文章,根本不要學位。于是我也想到了輟學,你們不給我學位,那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子還不念了。于是第一步,我決定先搬出去,物色了半天,在離學校一公里左右的民房里,租了一間,一個月150,不算貴,可是沒有暖氣!其時正是初春,北京還下著雪,剛搬出去住的第一天,我?guī)缀跽麄€晚上沒有睡著過,凍得瑟瑟發(fā)抖。第二天大概是習慣了一點點,但也只真正睡著了兩三個小時。晚上沒睡好,白天非常疲憊,連書都無法好好看。但我還是不后悔,堅定地想要輟學。當時的打算,是想著一邊自己讀文學書,提高自己的文筆,給報社或者文學刊物投投稿,賺點稿費;一邊學好英語,看看能不能找一些翻譯之類的工作,養(yǎng)活自己。
我的計劃還沒真正開展,輔導員找我談話了。看到我不可救藥地要輟學,輔導員黔驢技窮了,無奈之下聯系了我的家人,讓他們勸勸我。于是乎,我的CALL機(當時還沒有手機哈哈)一整天都在滴滴大叫,我的母親和三個姐姐輪番給我打電話,做我的思想工作。母親甚至在電話里放聲大哭,我的大姐則懷疑我被妖魔鬼怪撞上,昏頭昏腦,在家里到處求神拜佛。事實證明,我不是一個決絕的人,我妥協(xié)了,答應首先搬回宿舍住,其次好好去補考,把掛過的科一科一科補回來,爭取拿個畢業(yè)證書。
結果,昨日的豪氣干云天,變成了今天的啪啪大打臉。我收起一切的狂傲,破帽遮顏,走進一間一間陌生的教室,與學弟學妹們一起上課。痛苦不堪,讀著一本一本毫無趣味的教材,期末的時候,還要背誦下來,然后忙碌而又狼狽地穿梭于各個考場。當然,我還是有些小聰明的,稍微用點心,就把這些掛掉的科全部補考通過了。雖然其后我每學期的總成績都是穩(wěn)居班級倒數前三,但至少再也沒有掛過科,而且最終也順利拿到畢業(yè)證書。后來我考入師大的古代文學研究生,所有的人都大出意外,尤其是我的輔導員。據說我的這個華麗轉身,還驚動了校長。他大為高興,在畢業(yè)典禮的那天,他在我耳邊說恭喜你。我有點驚愕,以為他應該是說錯了,或者認錯人了,所以一時半刻沒有反應過來,木木地走完了程序,現在想來,竟然還頗為高冷呢。又據隔壁宿舍消息靈通的人士說,似乎院里在討論要不要網開一面,給我頒發(fā)個學位證書。大概意思是只要我稍微向他們申請一下,或者說幾句軟話,應該就沒問題。一向狂傲的我,當然不會去,而且,都考上研究生了,古代文學專業(yè)的研究生,要這經濟學的學士學位有什么用?于是直到現在,我一大堆的證書中,還是沒有學士學位證書。
或許可以補記兩件事。第一是,在大學的第一學期,正好碰上千禧之年,于是在1999年12月31日的下午,我跑到理發(fā)店,把自己留了幾個月的頭發(fā)全部染成了金黃色。回到宿舍,驚艷了整個樓道。有的人說我很酷,有的人說我腦子有問題(something wrong with your brain)。我都不管他們,自顧自對鏡梳發(fā),然后自我感嘆:真的很酷嘛。以前拍過幾張金發(fā)的照片,現在不一定找得到了。后來還陸續(xù)染過幾次發(fā),不過讀了研究生之后,就再也沒有染過,畢竟我的專業(yè)是古代文學,把頭發(fā)染成金黃,多少有些假洋鬼子相,我怕我的導師責怪?,F在自己當了老師,古代文學專業(yè)的老師,染發(fā)更只能是想想而已的念頭了:怕影響不好,也怕領導早我談話。當然,染發(fā)這件事跟李敖無關,它只證明了我刻板僵硬的外表下,掩蓋著一顆悶騷酷眩的內心,時不時都要爆發(fā)一次——以各種不同的方式。
另外一件事,就是關于補考。從我那一屆開始,剛剛實行課程改革,由之前的學時制改為學分制。這兩者對我來說,唯一的區(qū)別就在于,學分制規(guī)定:補考的課程,每個學分要交50塊錢。我掛了九科,每個學科兩到三個學分,共需繳納1500元左右的補考費。我當時一個月的生活費只有500元!于是我吃了一個學期的辣椒醬配饅頭,那是我大學四年中最節(jié)儉的一個學期。而我又沒有賺錢的能力,賣過電話卡,結果只賺了一些電話費。做過家教,結果賺的錢,正好只抵得上中介費,(做了一次,人家就很委婉地讓我下次不用再來了。)還搭上來回坐公交去海淀區(qū)的錢。光節(jié)流,不開源,顯然也撐不住,于是就向我從小一起長大、在師大讀體育系(他也是99級)的堂兄要錢。他在電話亭排隊打電話給我的時候,因為前面一個男生太磨嘰,一個人占著電話機說了半天還不掛,結果把人家打了一頓。后來那人回宿舍叫人出來,堂兄也回宿舍叫人,兩隊人馬打得不亦樂乎。不料后來才知道,原來被打的那個人,竟然也是他們體育系2000級的,而且竟然也是莆田人!這件事之后在他們中間傳為笑談,直到前一陣我回家過年,不知道聊到什么,堂兄還說:我當年為了給你寄錢,還跟人打了一架。堂兄讀體育系的那幾年,確實脾氣很沖,動不動就跟人打架,現在已經四十歲了,脾氣好了很多。
今天早上,在朋友圈里看到李敖去世的消息,一下子很驚愕,心理上接受不過來。在我的印象中,他似乎還是那么年輕,還是我大學時所知道的那個李敖。后來讀了研究生,就不怎么讀他的書了,偶爾翻到他的書,重新讀起,也已經沒有了最初的那種像被電擊一樣的震動了。但是他曾經那樣深深地吸引了我,影響了我,他讓我知道要珍惜時間,要博覽群書,文筆要簡練,文風要清通:他是我人生路上的引路人,我永遠感激他,永遠懷念他,祝他一路走好。
作者簡介:
吳伯雄,福建莆田人,復旦大學博士,現為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教授中國古典文學。工作以來,時勤時墮。前年頗知發(fā)奮,先后著《論語擇善》,編《四庫全書總目選》,點校《宋史翼》。教研之余,頗事筆墨。然外表沉潛寧靜,內心張狂躁動。近來性情一變,作別青燈,拋卻古卷,轉玩公眾號,專以文藝創(chuàng)作為事。露才揚己,任取笑于通人;掀天揭地,是快意于吾心。管他儒林文苑,過我詩酒生活。近作一詩,頗示己志,錄之于下,以饗知者。詩曰:
也曾靜默慕沉潛,
少年頭角時崢嶸。
板凳難坐十年冷,
初心不使一塵蒙。
可能駿馬作喑馬?
到底書生是狂生。
文章著成宣天下,
記取莆陽吳伯雄。
聯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