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暮春、晚春、惜春、春深似海，說的全是悵意，都是要走留不住的意思。秦觀的這句“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庇壬?，是絕了望的，叫人斷腸。寫這句時少游被貶在處州。他是軟弱的人啊，不像蘇子，怎么貶，都不用擔(dān)心他，內(nèi)心有強(qiáng)大的宇宙，而少游不同，文字筑高臺，爬得再高，還是不夠堅強(qiáng)。讀他，我傾淚過幾次。
春去也，春去了哪里？記得馮夢龍在《警世通言》列了種種：
春歸去，是東風(fēng)斷送的。
東坡說，也不是東風(fēng)斷送的，是春雨送春歸去
秦觀說，也不干風(fēng)事，也不干雨事，是柳絮飄將春色去
邵堯夫說，也不干柳絮事，是蝴蝶采將春色去
曾兩府道，是黃鶯啼得春歸去
朱希真說，是杜鵑啼得春歸去
蘇小小說，都不干這幾件事，是燕子銜將春色去
王巖叟說，也不干風(fēng)事，也不干雨事，也不干……是九十日春光已過，春歸去。
怎么去，都是去。
一分分地相守，也是一秒秒地離去。
春天的好，春天的短而易逝，像情人相見，恨不得時間的針擺停下來，地球不再轉(zhuǎn)動，太陽不要下山，天永遠(yuǎn)永遠(yuǎn)不要亮。
二
好在，雨會適時而來。
慢下來了，停下來了，時序悠然停在春末夏初的節(jié)點上。
這個點像括弧，是一段獨立出來的混沌曖昧?xí)r光，春不管，夏不管，是不受束縛的，蕩著秋千，左邊蕩蕩，右邊晃晃，自由地穿梭，哪邊都不得罪，也不愿倚靠。就像米蘭·昆德拉在《慢》里所說“他抓住的是跟過去與未來都斷開的瞬間，脫離了時間的連續(xù)性，他置身于時間之外，換句話說，他處在出神狀態(tài)?！?/span>
時間仿佛凝結(jié)在這里。
嗯，恍惚吧，出神吧
發(fā)呆等待掉眼淚光腳丫披頭散發(fā)睡大覺……都可以做，但是都來不及做。這是個做什么都適合，不做什么也都適合的季節(jié)。天氣剛剛好，風(fēng)溫軟，陽光羞澀，都有未經(jīng)世事的渾樸。春夏彼此有欲說還休的味道，執(zhí)手相看的味道，相知相惜的味道。
它們仿佛說，你不來，我怎敢老去。
慢----時光得以從容，萬物都在生，都在長，都在恣意教人憐。
青蛙在水田里叫。
油菜結(jié)籽，把菜棵壓彎了。
薺菜全枯了，泥糊菜開花后又發(fā)頭茬。田野的草們一季一輪回。
香樟著了新裝，找不到去年的一片舊葉子了，陽光一蒸騰，濃烈而清淡的香氣，好像不是來自細(xì)碎的花，而是那些油綠的葉子。
女貞盛放了，香氣潑濺了一身。
桐花枯盡而新葉生。
線繡菊們，我發(fā)現(xiàn)開在初夏的花好多有長長的流蘇，比如合歡，金絲桃，線繡菊。
楝花正繁，古人說，“二十四番花信風(fēng)，始梅花，終楝花?！彼谴夯ɡ锏耐砜?，標(biāo)志花事已了。
還有一種植物也會告訴你夏天的即將來臨，一如即將來臨的布谷鳥發(fā)現(xiàn)叫聲，那就是最最常見的狗尾草。
果攤有烏黑桑椹在賣。
三
夏在門外輕叩。如果不是雨擋著，它早破門而入了。雨像一聲喝斥，要它輕手輕腳，別放肆。
“斗指東南維為立夏，萬物至此皆長大，故名立夏也?！?/span>
在舊時，立夏節(jié)氣是重要的，他們會以隆重來迎接。周代天子會率朝中百官去郊外祭祀，明代皇帝有御賜冰塊的傳說。到了清代，人們贈禮過立夏節(jié)。
遠(yuǎn)古的“夏”字，極像一個手持斧鉞、壯大威武的武士形象。威武、盛大、陽剛，這便是夏，是以，中國第一個朝代叫夏，一年第二個季節(jié)陽氣最足叫做夏，中國人叫華夏民族……
立夏是熱鬧的，亦是妙趣的。
要吃甜酒釀，不會腳骨酸。
要稱重，過了秤可免疰夏。
要吃筍炒肉，小孩長得高，長得快。
要有蛋。立夏吃只蛋，力氣大一萬。
要吃烏米飯。
要吃五色飯，用赤豆黑豆黃豆黑豆青豆綠豆和白粳米煮成五色飯。
豌豆已買過好幾回了，喜歡帶殼買，一邊看著電影一邊剝殼。剝豆是一份閑活，很多有意思的農(nóng)活我們都不能再經(jīng)歷了，但剝豆卻可以留下來。一顆顆從手心里蹦蹦地跳出來。玉一樣的鮮亮滋潤，晶圓可愛?？吹醚劬Χ荚跐q潮。煮時煮時放一點火腿肉，紅是紅，綠是綠，青山綠水似的。
說到節(jié)氣，說到五月，總會想到一個人，葦岸。有人這樣說：“任何時候一想起我們這位兄弟，心里一下就靜下來，就有了主心骨，舍就有了神守?！?nbsp;
舍有神守，魂魄才不散。
四
首夏猶清和，芳草亦未歇。
歲月老去一季，時光翻過一頁。這一回，我在立夏日，發(fā)癡地想，假如夏永遠(yuǎn)不來也好呢，我和你就可以在薔薇花底下并肩立著，風(fēng)不止，雨也不停，一直站到日子以后的日子。
下面植物均攝于五月三日，地點：田野
也就是說它們是初夏時節(jié)常見的野花野草
1、菊科，蒲兒根。這名字我捉了很久才歸案。
年年春末去野畈，都會撞見它。是的，撞見，它隨處在，茶山，溪畔，屋檐邊
2、忍冬科錦帶花屬。一樹生花，花有兩色，便牢牢記住了名
3、地黃。
玄參科。因其地下塊根為黃白色而得名地黃，其根部為傳統(tǒng)中藥之一，最早出典于《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估計六味地黃丸是它）。小時候叫它火炮花，吮花的蒂部，微甜。再將花平鋪蓋在虎口，砸出一聲響來
4、尚不能確定，估計叫它山礬
5、野薔薇
關(guān)于薔薇，已有獨立文字記述，此處省去
6、毛茛科的茴茴蒜，也叫小虎掌草、野桑椹、鴨腳板、山辣椒。
全草有毒
7、胡頹子，還有個氣派文雅的名字：抱君子。
結(jié)的果橢圓形，玲瓏剔透，小時候吃過。俗名巴爪。。北方人叫羊奶子（明顯取其形）
8、蓼科，酸模。須，薞蕪《爾雅》；山羊蹄、酸母（《綱目》。各地還有不同叫法，越常見的植物俗名越多。
年輕時候的莖嚼之酸甜?？山饪省?/span>
9、防己科的千金藤
10、野葡萄？
11、白茅，禾本科。
說到白茅，不能不提詩經(jīng)那句有名的“野有死麋,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男人用一頭死麋引誘懷春姑娘，這不奇怪。奇怪的是，這白茅如何包之？頂多，捆之吧，難不成古代的白茅長得特殊肥碩寬大？
贊美女人用的“柔荑”，其實本意是指白茅剛初生的嫩芽……
12、待名。禾本科家族太大了。田間地頭的雜草太多了。
很多常見草，只能以草一以概之。要給它們各自找名不是易事。
13、馬鈴薯花
14、關(guān)于它的名字，各地收集起來估計有一籮筐。
我這都有好幾種叫法。常見的叫葛公。
魯迅的三味書屋里叫覆盆子
我覺得比較官方的是：蓬櫐
15、百合科，油點草屬
16、白毛夏枯草
17、荷葉生時春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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