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文《林黛玉到底是怎么死的?》貼出來以后,許多朋友不能接受林黛玉是在林中上吊自盡的說法,這其實是感情的因素占據(jù)了上風,因為,我們都太喜歡冰清玉潔的林黛玉了。我可以這么說,《紅樓夢》里的女子,都具有超過一般男子的獨特與獨到之處,但她們也不是“完人”,多多少少都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點,唯獨只有林黛玉,她一生可以說沒有有意傷害過任何人,也沒有算計過任何人,在她的內(nèi)心深處,她特別渴望親情、愛情和友情的溫暖,也特別珍惜,因此,我們完全可以用“純潔無瑕”來形容她。這樣一個女孩子,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人世,確實是我們所不能接受的。其實這個結(jié)論,在很多年以前就在我腦子里了,而我也和大家一樣,想盡一切辦法來“否定”來“抹殺”。
但是,后來我終于明白,這樣的感情,不惟我們有,其實也是曹雪芹老先生的感情,我可以這么說,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悲劇,林黛玉的逝去,就是賈寶玉乃至曹雪芹心中永遠的痛。其實,曹雪芹也不愿意林黛玉以這樣的方式離去。因此,他在判詞里寫林黛玉的結(jié)局寫得非常之隱晦。這就與寫秦可卿的判詞形成鮮明的對比。秦可卿是直接畫著她上吊自盡,而林黛玉則是畫著一圈玉帶懸在樹上。這再一次說明,盡管秦可卿在與賈珍的亂倫中是被迫的也是犧牲者,但由于這件事情直接導致了賈妃的死亡、賈母的死亡、林黛玉的死亡以及賈府的衰敗,因此,曹雪芹在內(nèi)心深處始終是無法原諒秦可卿的,對她是“貶多于褒”的。而對于林黛玉則不同,林黛玉是賈寶玉和曹雪芹心目中“圣潔的雪蓮”,一塵不染,美麗無暇,他老人家不忍落筆,不忍直寫林黛玉之死。
在我看來,這就是為什么林黛玉和秦可卿同是“自縊而死”,但表述方法不一樣的根本原因。當然,從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角度來講,避免雷同,留有懸念也是一個原因,畢竟秦可卿在小說開始不久就去世了,而林黛玉則要一直存在到賈母死后、賈府敗亡之前。
但是,林黛玉之死的證據(jù),不惟存在于判詞之中,其實還存在于小說的其它地方。比如林黛玉所作的那首美麗的《葬花詞》,就用藝術(shù)的方式隱喻了林黛玉之死。
為便于論述,現(xiàn)將全詩摘錄如下: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桃李明年能再發(fā),明年閨中知有誰?
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fā)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
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昨宵庭外悲歌發(fā),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愿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凈土掩風流。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這首詞的最大特點,就是以花寫人,以人寫花,人花不分,人融花魂。因此,寫花之語實是寫人。整首詞應該說是比較淺顯易懂的,但曹雪芹偏偏在這大量的淺顯易懂的詞句里面,非常突兀的“安插”了幾句話,顯得十分“醒目”甚至是“刺眼”。
比如第一行,分明是在寫花的飄零,但卻有一句非常令人費解的“游絲軟系飄春榭”,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一條絲絳軟軟的系在春榭樹上,隨風飄蕩。這分明不是在寫花,但卻實實在在的夾雜在第一行寫花的四句之中。其實,只要熟讀中國古代詩歌的人都知道,寫絲絳懸掛在樹上和梁上就有暗喻著自縊的意思,這無疑是對小說第五回有關(guān)林黛玉判詞以及配畫的呼應。
再比如第六行,分明是寫人,但是人的眼淚居然能夠“灑上空枝見血痕”。這又是“驚人之語”,到底是“花淚”還是“人淚”?而且眼淚還在樹枝上顯出“血痕”。這又是一次對于判詞以及配畫的呼應,暗示著林黛玉生命就終結(jié)在樹上,而且是用軟軟的絲絳系在春謝樹上自縊的方式。
在我看來,就是這非常“反常”的兩句話藏在整首詞中,在整首詞渲染和營造的傷花、悼花的氛圍中強烈的暗喻著林黛玉最終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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