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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雷 劉俊民 楊紅衛(wèi)/文 

1979年，24歲的方燕明和同事在禹縣（今禹州市）境內潁河沿岸進行考古調查，發(fā)現(xiàn)了瓦店遺址。從此，對瓦店遺址的研究，貫穿了他的職業(yè)歷程。

40余年來，瓦店遺址考古調查'和發(fā)掘獲得一批重要成果，為夏商周斷代工程研究作出了獨特貢獻。2006年，瓦店遺址被國務院核定為第六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22年夏，這里揭露出大型祭祀遺跡全貌，轟動全國。

7月？日，在瓦店大型祭祀遺跡前，記者對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員方燕明進行了專訪。

1977年，方燕明結束了上山下鄉(xiāng)的知青生涯，來到河南省文物部門，與考古正式結緣。

“我1977年入行時，正好趕上夏文化探索的一個高潮。當年，安金槐先生掛帥在登封告成一帶開展夏文化探索，發(fā)掘了王城崗遺址。對于我來說，剛剛工作就能參加到探索夏文化當中，應該說是非常幸運的?！狈窖嗝骰仡櫟溃昂髞?，安金槐先生說：不能光在王城崗做工作，因為夏人的活動范圍很大！1979年，我和另一位同事花了一年的時間在禹縣潁河兩岸進行調查。那個時候條件很艱苦，基本靠步行，還要帶很多東西，走到哪里就住在哪里。跑了一年，發(fā)現(xiàn)很多遺址，試掘了吳灣、董莊、崔莊遺址，最重要的是發(fā)現(xiàn)了瓦店遺址。”

許昌通往洛陽的古道，在禹州西部，大體沿著潁河河道。順著河岸到登封，翻過十八盤，就到了洛陽。方燕明的調查路線與此相同，沿著潁河順流而下，從白沙到花石，然后到順店，又到龍池，最后到了瓦店。

“東高崗，也就是現(xiàn)在瓦店村石牌坊處有個斷崖，斷崖的東邊和北邊是潁河。因為河水沖刷，很多陶片暴露在外面。”方燕明說，“根據(jù)經驗，當時就覺得這個遺址很重要。因為遺址規(guī)模小的話，陶片很少，只有零星的幾片，不好觀察。但這里陶片數(shù)量就很多，陶器又很精美！”

20世紀80年代初期，考古工作者對瓦店遺址進行了第一次考古發(fā)掘工作，出土了許多精美的器物。

為了研究瓦店遺址，考古工作者又分別在1997年、2007-2010年展開了第二次和第三次的考古發(fā)掘工作，“主要是通過對發(fā)掘出來的遺存進行分析，來探索瓦店遺址的具體年代和內涵，此時發(fā)現(xiàn)了距今4000年前后祭祀遺跡”。

2020年6月，瓦店遺址啟動第四次發(fā)掘工作，對祭祀?yún)^(qū)進行了完整的發(fā)掘。這是“考古中國·夏文化研究”項目的關鍵一環(huán)。

“概括來說，瓦店遺址的特點，可以從這幾個方面來概括。”站在瓦店遺址考古工作展示牌前，方燕明向記者一一列舉瓦店遺址考古的重要成果。

首先，是通過勘查，確認禹州瓦店遺址現(xiàn)存面積達100萬平方米，是河南省境內的超大型龍山文化遺址，從遺址的面積、文化遺存堆積的厚度，到包含的文化遺物，都是其他遺址所無法比擬的。另一個重要的龍山文化遺址王城崗，總面積只有50多萬平方米。

其次，是在這個遺址上發(fā)現(xiàn)了縱橫交錯的溝壕。這些溝壕不僅將遺址進行了分區(qū)，推測還是當時的水利設施，兼有防衛(wèi)功能。一般來說，當時中原地區(qū)居民主要吃旱地作物，就是粟和黍。但在瓦店是不一樣的，除粟和黍量很大以外，稻子的量也很大，基本對半。種水稻需要大量的水，就要有對水利系統(tǒng)的使用。這個水利系統(tǒng)，也可以與大禹治水的傳說聯(lián)系起來，代表了當時的水資源使用的水平。

此外，通過考古研究，發(fā)現(xiàn)瓦店遺址的文化因素非常豐富。王城崗遺址文化面貌比較單一，呈現(xiàn)的是考古學上的王灣三期文化，是當時嵩山地區(qū)的文化面貌。瓦店遺址除王灣三期文化外，還有山東海岱地區(qū)的龍山文化、江漢平原的石家河文化，另外還有陜西、河北等區(qū)域的文化因素。四面八方的文化都匯聚在這里。

“這就給我們一個什么啟示呢？比如說大都市人口的來源很多，小村莊基本上就是當?shù)厝?。瓦店?000年前后有多種文化匯聚，呈現(xiàn)的是大都邑特有的吸引力?！狈窖嗝髡f，“瓦店遺址的主要使用期，進入了公元前2070年夏代紀年里面，可以說是夏代最早的都邑類遺址?；蛟S與'禹啟都陽翟’'啟有鈞臺之享’相關?！?/span>

夏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王朝。一個國家的誕生，除政體發(fā)生變化以外，還要有相應的經濟基礎。瓦店遺址呈現(xiàn)出的社會經濟面貌，為早期國家的建立創(chuàng)造了條件。

學術界有這樣的一個認識，就是在距今4000年左右，或者說夏代初年的時候，社會經濟發(fā)展的一個重要標志，就是粟、黍、稻、麥、豆等“五谷”的完備。如果碰到自然災害，或者是其他不可抗拒原因，單一作物就很難支撐起人們的生活，而種植多種作物，抗風險能力就更強一些。這些作物遺存，在瓦店均有發(fā)現(xiàn)。

五谷之外，瓦店遺址也發(fā)現(xiàn)了四畜，即牛、羊、豬、狗的存在。早期社會，人們主要是靠狩獵，或者漁獵來生活，捕捉野生動物，收獲不穩(wěn)定。到瓦店時期，人們飼養(yǎng)牛、羊、豬作為主要的肉食來源，社會就穩(wěn)定得多，因為蛋白質對人的生長發(fā)育非常重要，特別對腦的發(fā)育。

瓦店遺址、王城崗遺址控制著嵩山東南廣大區(qū)域，可以支配其中的所有資源。為了解當時的手工業(yè)發(fā)展狀況，考古工作者專門進行了資源域調查。結果表明，當時的重要工具是石器，包括石鏟、石刀、石矛等，生產這些石器的石料出產于周圍的具茨山、箕山等地。瓦店遺址出土的蛋殼陶、白陶表明，當時的制陶技藝高超，相關資源也很豐富。經調查，瓦店周邊有豐富的木材資源，也存在玉石和銅礦。

簡單地說，4000年前后，經濟技術的長足發(fā)展，促使4000年左右中原地區(qū)嵩山的這個地方出現(xiàn)了早期國家——我國歷史上第一個王朝夏王朝！

04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古代文獻記載“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與戰(zhàn)爭活動是古代社會非常重要的大事。

多年來，對夏代早期祭祀遺跡的探索一直是學術界關注的重點課題之一。瓦店祭祀遺存是國內目前發(fā)現(xiàn)的最完整的、保存較好的一處遺存，整個面積800平方左右，距今約4000年，使用了至少200年。

據(jù)方燕明介紹，瓦店遺址祭祀?yún)^(qū)內，與祭祀建筑相關的遺跡主要分為十幾類，包括圍溝、表面堆積、紅燒土面、紅燒土坑、黃土淺坑（墩）、五谷坑、人骨坑（層）、動物坑（溝）、螺蚌坑（溝）、重要遺物坑、柱洞等。其中，人骨坑和動物坑即為殺生獻祭的人牲和動物犧牲，黃土墩臺陳設祭品；五谷坑和重要遺物坑為饋食和瘞埋之遺存，紅燒土面和紅燒土坑為燔柴燎煙的祭祀遺留；螺蚌堆積為祭祀活動中宴饗賓客的遺留；柱洞或為祭亭一類建筑的遺跡。

古人“除地曰墠”，經研究，瓦店遺址的祭祀建筑是平整地表后形成的墠，可能為當時的社類遺跡。祭祀對象可能是地祇，即包含土地神、社稷神、山岳、河海、五祀神等，以及人鬼即包括先祖、先師、功臣等。祭品包括人牲、動物犧牲、五谷、精美器皿等。至于祭祀方法，大體燔燎類、瘞埋類、饋食類、磔辜類和血祭類等。

通過對出土螺蚌的分析研究，可以看出螺蚌采集季節(jié)和食用軟體動物的相關歷史背景，進而認為夏代早期瓦店人的祭祀活動一般在秋季舉行，也存在有春祀。部分參與祭祀活動的人可以參與宴饗，參與宴饗的人數(shù)并不固定，一開始可能十幾人，后來幾十人，祭祀的規(guī)模在不斷擴大。

1996年以來，使用了大量多學科技術，比如鍶同位素分析等技術的應用，獲得了很重要的發(fā)現(xiàn)。通過研究，考古工作者發(fā)現(xiàn)，瓦店遺址的人牲都不是本地人，而是外來人口。當時血緣社會很發(fā)達，一般不用本族的人來當祭品，用的是俘虜，或者是身份更低的人。作為犧牲奉獻的牲畜，經研究，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瓦店發(fā)現(xiàn)的禮器，有四面八方的特點，也可能與這些外來牲畜一樣，由進貢而來。

此外，通過研究祭祀?yún)^(qū)的人骨，還發(fā)現(xiàn)有這樣的分化：一群人專門吃大米，另外一群人則吃粟和黍。

“飲食結構不一樣，有可能跟生活習慣有關系。也有可能與不同階層有關”方燕明說，“這個發(fā)現(xiàn)也表明，當時的社會分化、社會分層已經達到了很高的程度。”